和欣走过去,就准备开口,和鹏辉的眼里有薄薄的水汽,他说:“我只是想来看一下你母亲。”
三十多年了,人生的二分之一都是和她在一起,她陪他尝过什么叫做糟糠,和他走过什么叫做艰难,想起那张团团的脸,和鹏辉有些哽咽:“怀你的时候,就让她受了委屈,走的时候也没能看她最后一眼,就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离开。”
和欣鼻酸,“爸,妈没有走,会在天上保佑我们呢。”
和鹏辉仿佛沉浸在了回忆中,只是说:“认识你妈的时候,你妈在团机关的卫生所,我在下面的团场下放。有一次跟着其他的领导来团场慰问,你妈唱了一首《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脆生生的,下台的时候脸还红着。但声音真是又亮又甜,调子也起得很高。两只大辫子在肩头垂着,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一字一句咬得极是清楚……”
幸福的花儿心儿随风飘荡,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
就是那一首歌,让和鹏辉觉得心里所有的花儿都开了,整个世界都儿,自己的生活从此充满了和煦的阳光。
后来组织拾棉花比赛,没想到夏翠萍动作也是利落得不行,唰唰唰几下,尿素袋子里已经是白花花一片,团场那么多小伙子都比不过她。一个人,一个下午,六十公斤!他拼了命也想战胜她,结果回去后,两只手都起了黄澄澄的茧子,第二天,还疼着呢!
然后就开始了追求,不敢明目张胆,偷偷在晚上给她写信。虽然他是下放,但职位还是比她高一级,口吻也是极其正经:
“夏翠萍同志:
我们时刻不能忘记阶级斗争。你回到卫生所了吗?一路可顺利?
你问我对你有什么看法,我觉得你很好!医生是一个崇高的职业,妙手仁心,救死扶伤,我们的朋友白求恩,南丁格尔都是伟大的医务工作者。你说你家是工人,我家是贫农,我想我们两家成分差不多。我每天干工作之前,都会仔细地研读*语录。我一定会遵照*的教导认真工作的。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这里,我相信,大家都会大有作为的。也希望你在团机关努力学习、加强训练,做一个*教导下的好大夫。我们共同奋斗!
要将革命理想牢记心头,要向伟大的*前进!
向伟大的领袖*敬礼!
和鹏辉”
这一封信过去,没想到夏翠萍很快就有了回复,然后他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去了镇上,专门买了一只英雄钢笔,送给她,并教导她要好好钻研业务。
很快就向组织打了报告,组织出面,夏翠萍没有拒绝,然后就办了酒席。
就是因为那么惊鸿一瞥,就爱上了,就过上了一辈子。
仿佛是在昨天,但昨天已经看不见。
心里是有亏欠的,俗尘渺渺,天意茫茫,终究还是没有陪她走完。
点着的冥币在香鼎上拢成一簇火苗,光亮打在和鹏辉的脸上,衬得整个人十分落寞。
他说:“我想你也知道了,你戚阿姨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母亲。”
后来,和欣七岁了,他也已经调动,是中蔬粮业最年轻的车间主任。同单位的苏玉钧还比他低半级,两人的关系却是十分要好。孩子自然是跟了大人,从小在一起和泥巴,玩过家家,啃娃娃头,爬上爬下,青梅竹马。那时候苏言还不叫这个名字,苏亦恺,小名言言。卷卷的头发,圆圆的脸蛋,说话的时候,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说话的时候也不识闲,明明就是孩子王,领着一的屁娃娃们,到处跑,还拿着喷水机关枪到处扫射!
只有小欣能够治住他!
一凶二吼三嚎啕,言言立刻被镇住!
日子平平淡淡,偶尔会有点小甜蜜。直到苏玉钧的爱人张远被诊断出了脑部肿瘤。不管是在当时,还是现在,那都是很严重的疾病,医生说她最多三年的时间好活,苏家的天一下就塌了。夏翠萍就是肿瘤科医生,那时候也已经调到了绿江市肿瘤医院,苏玉钧家的情况就那个样子,谈不上富裕,但也不算清贫。
便安排住在了肿瘤医院,并由夏翠萍担当主治医生。
当时的医疗条件比现在差了不知多少,现在一个激光刀就能解决的问题,当时却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操刀。张远的情况被发现的时候,其实已经很严重了,头晕恶心,视力衰退,时而听不清声音,人也常常处于晕乎状态。若发现的时间再晚些,基本上就无药可救了。
所以手术是紧急进行的,事前并没有做过充分的准备。也只是做了初步检查,人就被抬上了手术台。
果然就出了事。
因为医疗水平的关系,平躺着的病人,腹部受压严重,静脉回流受阻,引起术中大出血。夏翠萍也是从没遇过这种情况,有些慌乱,立刻就叫护士去取血液,随时准备注射。血库的存血已经不多,为应急,便输了o型血。却没想到,反应越发严重,先是脉搏不稳,最后出现了休克,因为是全麻,夏翠萍也不知道张远的具体情况,只是越发紧张。
手术还没做完,就出现了急性肾功能衰竭。她立刻反应过来,是因为严重的溶血反应!
h阴性血,百分之零点五的几率,就被她碰到了!
只是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和鹏辉在外面就听见护士手里的器械盘掉落一地,然后和苏玉钧一起冲进去,就看见已经断气了的张远。麻醉反应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