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沟镇人弄不清,那穷鬼张虎娃不知道凭什么,日子就像吹胀的猪尿泡,一夜暴富。
家家的锅台连着炕,烟囱朝上,窗子安在墙上,老鼠的眼睛瞅着粮仓,谁家的光景过得咋像只有隔墙邻家清楚。张虎娃家前几天还揭不开锅,几个孩子饿得能数清身上的肋骨。村里人没有看见张虎娃领着大女儿走进张有贵家大门,却看见张虎娃从张有贵家背出来一褡裢粮食。张有贵家的粮食也是疙瘩接济,张虎娃不知道有什么面子,竟然从张有贵家借出来粮食。灾荒年间自身难保,谁也管不了那么多的事情,反正米下到锅里香味四溢,邻家的孩子看见张虎娃的孩子吃米粥馋得哇哇直哭。张虎娃把孩子关进屋子不让出门,孩子们根本就不知道吃得是他们姐姐的骨血,一个个把小肚皮撑胀,还感觉不满足,用眼睛看着娘,娘的脸上挂满泪珠。也许此刻,花儿正被张有贵压在身下,经历女人一生中仅有一次的chū_yè时刻。花儿可能没有悲伤,可能还有一种义无反顾的献身,但是孩子们可能最不理解他们的娘,娘的心里比蜂蜇还难受。
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后头。瓦沟镇只有一条街道,街道不长,开着几家商铺,十几户殷实人家以张有贵家为中心,依次修建了十几幢四合院,四合院的布局是,北面为上,有的人家上屋为砖窑或者石窑,东西两边厦屋,南边有的是砖墙带着门楼,有的是一排房屋带着门楼,大门两边两尊石狮子把守,石狮子的大小和门楼的高低往往显示出这家人的富有。几百户穷人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围着瓦沟镇的街道和富户人家修建的瓦屋搭建了几百幢茅屋,茅屋的规模有大有小,有的人家日子过得有点起色,也零星可见茅屋的中间出现瓦屋。
张有贵家的三进院子北面不是窑洞,而是五檩四椽的大型瓦屋,那瓦屋的修建的确有些讲究,雕梁画栋不说,所有的建筑全部套卯,不用一根铁钉,据说富户人家对铁钉有什么忌讳,就连棺材盖子也是套卯,木匠的卯窍活决定了木匠手艺的高低。
一场暴雨把瓦沟镇变成了沼泽,大水退后瓦沟镇的地面抬高了一尺,周围的群山变绿了,掩盖了春天淘挖文物时的狼藉。就在人们处心积虑、望眼欲穿地等待荞麦成熟的时刻,张有贵家的场院旁边,张虎娃给他圈了一亩多地的一幢桩基,开始修建瓦屋。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说购置材料需用多少资金,单单就建筑工人的吃喝就足以使得张虎娃难以支撑。
肯定有人从后面撑腰,不然的话张虎娃不会有那么大的胆量和能量。瓦沟镇的人们看见,场院的场房内盘了一套锅灶,张虎娃专门雇了一个做饭的为建筑工人做饭,每过三五天土匪头目疙瘩竟然用骡马为张虎娃驮来粮食,灾荒年间工匠的工资不多,只要管饭不给钱都有人干,人们闹不清张虎娃为什么那么大的牛逼,竟然能让土匪头目也心甘情愿地为他服务。张有贵有时也到工地上来转转,看起来修建瓦屋张有贵在幕后为张虎娃打气。
张虎娃叫花子拾元宝,一下子变得神气,穿一件对襟子黑老布夹袄,黑老布灯笼裤子,扎着绑腿,戴一顶瓜皮帽,牛鼻梁子布鞋,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但是张虎娃不当甩手掌柜,从早到晚跟着工人一起干到底,在工地上吃饭,渴了喝一瓢凉水。土工活也有讲究,打地基提石柱子张虎娃带头,连三柱子叫做凤凰三点头(一个柱子窝窝打三下),柱子窝窝必须打成梅花形状,那样打出来的地基不走形。那年月没有电夯,石夯也排不上用场,打地基和打土墙全部用石柱子一层一层地往上打,活路看起来粗糙,但是门道很大,有的土墙历经百年不倒,有的土墙天一下雨就塌。
就像张有贵那样一砖到顶的瓦屋瓦沟镇没有几幢,大部分瓦屋四周都是土墙,有钱人家土墙外边做一层砖,也有的人家光给门窗四周垒砖,蓝砖当年三分钱一块,但是对没有钱的老百姓来说蓝砖只能用来装点门面。张虎娃的瓦屋也属于里边是土墙,外边垒一层砖的那种,就那也比茅屋强许多,纯碎用白灰垒墙也是一种奢侈,一般人家用泥土垒墙,然后用白灰勾砖缝隙,远远看起来,跟白灰垒墙的效果一样。
当然,张虎娃家不可能一下子盖起一幢四合院,赶荞麦成熟以前能把北面的上房瓦屋盖成也不错,那是六间崭新的瓦屋,成为瓦沟镇一道风景。
紧接着荞麦成熟了,那一年荞麦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收,荞麦一般用手拔,拔荞麦比用镰刀割还快,疙瘩把他的弟兄们集中起来,给岳父张有贵家拔荞麦,拔下的荞麦打成捆,背到打谷场里,用梿枷一打,黑黑的荞麦堆成垛,张有贵对张虎娃说:“叔,先给你装。”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瓦沟镇掀起了轩然大波,张有贵娶了侄女做老婆!那可是一起轮乱的大事,如果是平常人家就违反了三纲五常,轻则在张家祠堂里族长用家法处置,一般是用枣刺抽打,打完以后女孩子就被卖到烟花巷或者远嫁,小伙子则从此很难娶下媳妇。听说过去发生兄妹轮乱活埋的也有,这几年人们自身日子难保,也就没有人把那些破事当真。
瓦沟镇人们议论了一些时日,也就逐渐平息,在瓦沟镇张有贵的地位没有人能够代替,几乎所有的头面人物来瓦沟镇都是张有贵负责接待,张有贵的女婿是土匪头目,张有贵的外甥女婿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