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西域的冬日阴霾得很,厚重的积云,几乎没有几隙阳光可以穿透下来,凛冽的风,透骨的寒冷,我晃动的身子在风中摆来荡去。
虚浮的脚下是高高城墙之下的黄沙土,一根粗粗的绳子吊着我被绑缚的身体挂在焉耆的城头,城墙之上往来游弋巡逻的士兵不时将目光投向我,满脸是掩饰不住的好奇。
云麾将军展若寒一言九鼎,那场搏杀之后,再没有驻守焉耆的士兵来侵犯我,我也如他所说的代替荆烈被吊上焉耆的城墙,像一块沾满剧毒的香饵,等着顾南风自投罗网。
四肢早就没有了知觉,人就像一缕无根的草在风中漂浮,胳膊被绑缚在身后,纤细的手指肿胀得如同胡萝卜一样,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存在感。
自从昨日在囚室中对我说完那句话,就没有见到展若寒的身影,直到午时之后看到大队的士兵在他的带领之下倾城而出,径直扑向了疏勒镇的方向。
他换下了秦默的银衣银甲,穿着龙武军将领的紫红色战袍,骑在他那匹彪悍的战马上风驰电掣般地离开,袍袖在风中飞舞,杀意在周身激荡。
他在人群之中神态淡然指挥若定,排兵布阵举重若轻,他带来的龙武军和焉耆的士兵对他俯首帖耳奉若神明,自是一番不同于秦默的别样的中朝大将风度。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上我一眼,只是在大队的军马出发之前,他背对着城墙忽然高声呼喝了一声,“弟兄们,匪首顾南风定会率马帮残党突袭焉耆,这次伏击我们定要带回匪首顾南风的项上人头,将其一网打尽!”
这一声呼喝盈荡着充沛的真气,压下了所有人马的嘈杂声音,在城郭之中袅袅回荡着,士兵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应和声把本来宽广的城郭都显得逼仄起来。
城门开启,人群如倾泻的洪水潮涌而出,他率众离开的时候,我的视线中全是他决绝的背影。
这句话他是说给我听的,那一刻我真的厌倦了人世所有的爱恨纠缠,只期望能够无欲无爱无憎无恨,他和顾南风之战,孰生孰死,我根本左右不了。
看着人群如倾巢的洪水涌出城郭,我的眸光渐渐虚无,只有身体在风中轻轻摇晃着,像儿时父亲在树下为我搭好的秋千,荡来荡去,整颗心仿佛都飞上与云端。
如果不是我被绑缚悬吊的位置正是当日流沙坳被剿灭时悬挂着我两个哥哥首级的地方,此刻眼前的一切真的好似与自己再无关系,世间所有仿佛都能超然身外。。
“你想要激怒我杀了你,捉到了顾南风,我就成全了你!”昨日他在囚室中对我承诺。
荆烈应该已经见到了顾南风,正如迷月渡有中朝官军的细作,焉耆虽然是军镇依旧有一万多名西疆百姓,其中自然也不乏有顾南风埋下的暗线。
从昨天开始,马帮顾南风夫人被擒的消息就已经被官兵们刻意散播开来,马帮的弟兄应该已经从各个渠道知晓了讯息。
顾南风必定不会弃我不顾,这一点展若寒胸有成竹,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却仍是心生疑虑,驻守在城中的他频频走上城头远眺,经常眉心紧蹙盯着我上下打量。
暮色即将降临的时候,封常清又出现在城墙之上,这时有展若寒留下的几名龙武军士兵走上城头欲从高高的松木杆上将我解下,却被封常清冷声喝止,“做什么?”
“回副节度使的话,云麾将军临行前吩咐日暮时分将犯妇放下,让她饮食休息,明早日出之后再绑上去。”龙武军亲兵躬身作答。
“就把她吊在那里,她折损了我十几名亲兵,还想舒舒服服休息!若不是还要借她诱杀顾南风,我恨不得亲手剐了她!”封常清捻着短须,满脸的嫌恶。
“禀副节度使,云麾将军说犯妇身体孱弱,从昨天开始水米不进,若是再吊上一夜,风寒露重,只怕熬不过今夜,那顾南风如果知道犯妇殒命,只怕不会自投罗网……”亲兵颇有几分疑虑。
“马匪哪有那么娇贵?各个都是狠角色又坚韧如丝,昨日即便是落到云麾将军手中,还不是杀了我十几名跟随我数年的亲随?”封常清提高了声音,显然是对昨日展若寒与他当众冲撞依旧耿耿于怀。
“我是安西四镇副节度使,云麾将军也不过是与中郎将兄弟情深特来襄助,传我的话,这小娘儿无论生死任何人不得放她下来,她不是一身的好本事吗?我倒是要看看她能撑得了几时?”
封常清怒火未消,黑着脸拂袖而去,几个龙武军士兵面面相觑,却是再不敢上前放我下来。
风每次拂过带着我的身体摇晃,都让我绑着绳索的骨骼咯咯作响,绳索深入皮肉,勒出深深的沟槽,时间久了,那锥心刺骨的剧痛竟也不复存在,只剩下毫无知觉的麻木。
长时间的悬吊,血液流通不畅,让我的身体和四肢已经肿胀得不成模样。展若寒的龙武军亲兵说得没错,这样的我注定熬不过西域刀剑风霜的夜晚。
眯起眼眸远远看看疏勒的方向,一片淡淡岚霭,看上去却仿佛风烟俱寂,连景致似乎都凝滞在沉静的墨色中,展若寒的队伍还没有伏击到顾南风。
夜风吹拂着我凌乱的发丝,迷离着我的双眼,顾南风纵横西域十余年,狡黠如狐,必定不会让展若寒轻易得逞,但是毕竟关心则乱,难免闪失,轻轻一声喟叹,顾南风,除了毁掉我这个能引你入局的香饵,我已经无法为你再做些什么。
四肢都用不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