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那日晚上回宫后,第二日一早先去御书房给皇上磕头谢恩,再到皇后那里请安。皇后留了她在身边服侍,道:“这次回去省亲,家里人可还好?”元春笑道:“托娘娘的洪福,家中一切甚好。就是为着此次省亲,太过奢费了些,臣妾惶恐。”皇后笑道:“荣国府只是在府内修的园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哪里及得上荣贵妃家,可是在京郊圈了十亩地,专门辟了出来修省亲别院,耗时一年多,只待她生辰那日就请旨出宫省亲,到时候连大皇子也要跟去的。”
元春明白皇后心中不舒服,笑道:“皇上一向看重娘娘,去年您的生辰,特地命礼部和内务府办了盛宴,又命宫里宫外的妃嫔命妇朝贺。三皇子也孝顺,下江南搜到了存世不多的慧纹绣品,更难得还是百鸟朝凤的绣屏,当时不知惹来**多少人的艳羡,连皇上都夸了几句。”皇后满眼含笑,一派慈和,道:“是啊,皇儿有心了。”又道:“你这次回去,可看到你那位薛家表妹?”
元春楞了楞,暗道薛宝钗的事自己是私下向内务府的人交代的,知道的人并不多,就听皇后道:“那事内务府的人已经跟我说了,原是那管事为着讨荣贵妃的好,做了些手脚。”元春忙跪下道:“臣妾不是有意隐瞒娘娘,当时只是想着表妹落选了,正好内务府那边有人过来办事,顺便问了问。”皇后示意元春起来,笑道:“你呀,还是这么小心翼翼的。你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本宫知道你的忠心。”又道:“你且说说,你那表妹如何?”元春不敢隐瞒,道:“长得与臣妾有几分相似,却是更漂亮丰腴一些。”皇后叹道:“可惜了,若是能留在宫里,姊妹间也有个伴。”元春听了,只得应和,心中又有了一番计较。
待她回了自个宫里,定了定神,想着省亲后大观园必是要封起的,却是辜负了里面的一番美景,又想着皇后刚才的一番话,思量了几日,便派了个小太监传话到荣国府,命府中姊妹搬到大观园中去,宝玉也搬进去,却是不得荒于嬉戏,要好生念书。又赐了些宫制的文房四宝并手串出来。这次却是宝玉湘云宝钗的一致,都是一样的麝香红珠串子,两方上等的湖砚并一个内制竹笔筒。
东西送到贾母这里,鸳鸯照着鹅黄签子一一分发了,便到贾母跟前伺候。此时房中无人,贾母躺在榻上歇息,鸳鸯一边为她锤着腿,一边道:“老太太,这次可奇了。娘娘赐下来的东西,咱们府里的三位姑娘是一样的。宝二爷,史姑娘,宝姑娘又是一样的。”贾母笑道:“娘娘有她的打算,只是咱们二太太的想头怕是要落空了。”鸳鸯道:“可是二太太不见得会愿意,不然这次理家也不会安排了宝姑娘进来。”顿了顿,又道:“奴婢只是奇怪,老太太为何不让四姑娘跟着理家。她虽年纪最小,可却是嫡出的。”贾母道:“四姑娘是东府那边的,咱们西府的事还是少让她知道些好。当初我把她抱了来养,不过是看着珍哥儿和蓉小子父子俩太不成体统了,尤氏又是个不管事的,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住在那里,没得带坏了名声。蓉哥儿先头的媳妇没得蹊跷,珍哥儿又那般伤心的法子,看着就不像样。他们只当瞒得铁桶一般,打量我这老婆子不知道呢。可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
因着今日元春的赏赐略合了贾母的心意,她便多说了几句:“迎春这丫头,当年她生母那般折腾,挑唆着大老爷,生生气死了琏哥儿的母亲,弄得大老爷身边连个劝的人也没有,越发地昏聩。后面的邢氏又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只知道一味顺从,自己揽钱,上不得台盘。我见着二姑娘,心里就膈应的很。只是到底是自个孙女,也就这样了,以后如何,还要看她父亲的安排。倒是探丫头,跟在二太太身边,能有这么个品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难怪黛玉喜欢和她一道,却是有当年几分敏儿的性子。”原来贾母知王夫人不喜黛玉,而今府里但凡有点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来,探春养在王夫人跟前,如何不知。难得她不因此而避着黛玉,反而比从前更好。又因提到贾敏,贾母便有几分伤心,鸳鸯忙好言劝慰不提。
薛姨妈的院子里,宝钗看着宫里赏赐下来的物件,手里轻轻抚弄着代表皇宫内制的鹅黄涤子,心里感慨万千:看元春省亲那日,一对对太监内侍举着雉羽夔头,宫娥彩嫔捧着御香绣帕次第而过,八抬的金黄鸾轿缓缓而行,还有那细乐声声,却是她十几年来梦寐以求的场景。待见到这个表姐,看着和自己相似的容颜,心中渐有不甘。每日梳洗时,菱花镜里照出的容颜,不比她差,甚至更要美丽青春。如何她就可以一朝得选,侍立君侧,自己却名落孙山,与君无缘。还要在这窄窄的四面墙内,哄着老太太,顺着姨妈,忍着湘云。待看到坐在炕上忙着针黹的母亲,想到远在千里的哥哥,宝钗心头渐渐苦涩,咬咬唇,放下心事,去了王夫人的院里。
待到了理事的抱厦,远远地就见翠缕和翠墨站了门外,想是湘云和探春已到了,廊下站着一溜儿来回事的管事媳妇婆子们。宝钗带着莺儿,快走了几步,掀了帘子进去,笑道:“对不住了,今日可是我来迟了。”探春笑道:“我也是刚到。才准备出门,老太太那边就派人送来宫里娘娘赏下来的东西,归置好了才过来的。”宝钗忙应道:“是啊,我也是为着这事,才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