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听得这句话,知道女儿是个聪慧的,必是看到了什么。只是白日里听到的那些话,不过是嫂子说与她听罢了,八字尚未有一撇,不由噤了口。却是王子腾的夫人在席上见薛姨妈起身更衣,也一道下了席,俩人沿着庑廊一壁走,一壁说着话儿。
就听王子腾夫人笑道:“与妹妹一别数年,再见咱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昨儿对着镜子,发现自己头上又多了几根白发。可见韶华易逝,物是人非啊。”薛姨妈笑道:“嫂子如何作此感叹。想兄长而今仕途是越发顺遂了,嫂子的诰命又升了几等,眼见着将来是要做老封君的。比不得我,临到老了,也就是个糟老婆子罢了。”王子腾夫人道:“妹妹还是这般会说话儿。”又转而叹息一声:“想你们姊妹尚在闺阁时,王家是要钱没钱,要势没势。为了你哥哥能有个好前程,更是多些助力,便将你姐姐嫁给了贾家的次子,借了国公府的势;又将你嫁于薛家,官场行走才不似从前那般捉襟见肘,却是委屈了你。”薛姨妈见提起往事,淡淡一笑:“而今事已过去多年,还提它做什么?转眼我也是儿女成行的人了,只求他们平平安安便是了。”
王子腾夫人笑道:“蟠儿的事,妹妹就不要忧心了。有你兄长在,必是办得成的。只是宝钗,我恍惚听说你有意将她许给宝玉那孩子?”薛姨妈道:“有这么个想法,只不过是我和姐姐私底下说说,且看着吧。”王子腾夫人言道:“宝玉这孩子是不错,但到底只是二房的,将来分了家,自要离了荣国府而去,倒是可惜了宝钗。她姿容出色。性情温和,是个懂事的,即便不进宫,随便进了哪个王府,也不会埋没了她。妹妹怎么没想到这一处?”又道:“妹妹可还记得咱家在金陵时的邻家崔舍人。我此次进京途中,正巧遇见他们一家子入京,便一路搭伴,时常和他夫人说说话。听说他们家那行三的女儿,论起来还不及宝钗的一半。原也是打算入宫的,落选后便走了些门路。去了忠勤王府,给忠勤王的世子做侍妾。而今她生了世子的长子,忠勤王和世子都很是高兴。升了她为夫人,对崔舍人也是另眼想看。他们一家子此次进京,就是忠勤王亲自发了话,请他们进京长住的。我这个外人看着,却是世子妃的娘家还要体面几分。”
薛姨妈听了。默了会,笑道:“这也是那孩子的福气,哪是人人能有的。”王子腾夫人笑道:“也是。只是这福气二字,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没有?”又状似无意地道:“要说这京里,年轻的王爷皇子也是不少。就说而今你兄长跟着的大皇子,他除了一个正妃。余下便多是一些侍妾,且府中众人尚无子嗣。为着这事,大皇子立意要寻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做妾。若是能为其诞下子嗣,便升为侧妃。不知将来这等好事会被谁承了去。”薛姨妈笑了笑,没有说话。王子腾夫人觑了觑她的脸色,嘴角翘了翘,俩人去更了衣不提。
回荣国府的路上。薛姨妈坐在轿中,对着嫂子的话。是思来想去:自入贾府以来,先是被贾母借故换了院子,接着又因金玉良缘引起了口舌风波,再有王夫人借银一事,后又有宝钗入住大观园时的波折。为着这门亲事,不知宝钗还要受多少委屈? 想着且那日元春回府省亲,那般皇家气势。再瞧瞧自家女儿,比起元春来,毫不逊色。这些年来为着选侍,亦投入不少心血,心中渐有惆怅不甘之念。而今听得嫂子这般说,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转眼见宝钗急切地看了过来,薛姨妈想了想,决定将这事按下,先来探探她的口风,因而道:“你且说说宝玉如何?”宝钗见母亲避了自己的问话,想是有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若是真和自己的亲事有关,却是马虎不得,自当说明白了,说不得另有一番安排。当下便道:“说起宝兄弟,有些话我已是藏在肚中许久。从前不说,是怕娘担心。而今既是问了过来,我也就知无不言了。”顿了顿,道:“当时母亲和姨母说定这门亲事,我也是愿意的。宝兄弟是样样都好,无论家世、门第、模样,俱是不错。难得的是,我们还是两姨表姐弟,更是亲上加亲,姨母也是个好说话的。只有一样,却是愁煞人:宝兄弟对经济仕途一事总是不上心。而今依傍着父母,自是有人操持这些琐事。将来若是自立门户,却要他亲自打理。他这般心性,倒是难为得很。少不得我要亲自过问一些,到底内外有别,终是有心无力,颇费踌躇,也是件熬心费力之事,这日子过得也不畅意。”
薛姨妈听了,默了半晌,却是没有再说话。宝钗见母亲不再吭声,有心想再问上几句,到底不好意思,这种事除非母亲主动说起,哪能自己上赶着问的?便也不再说话。母女俩就此歇息了,一夜无话,却是各怀了心事。
待得第二日一早,贾母就使人去唤贾政过来。此时贾政方起来,听得母亲来寻,便急急梳洗了,匆匆跟着来人去了。王夫人见贾政去远,想着已是有些时日未有进宫去见元春。前些时候,贾母为着宝玉等人在大观园中的下处特特进宫,王夫人即使再不满那安排,也不好紧跟着入宫去,没得落下口舌。且元春在元宵省亲后赏赐给宝玉宝钗湘云的物件俱是一样,王夫人也想问上几句,看元春是如何打算的。再者,王子腾此次进京升迁,借此形势趁早定下宝玉宝钗俩人的亲事,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免得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