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家这一代的子孙年长的早就死了,剩下的就只有凤倾弦。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她当年见过。那孩子先天不足,又遭后天毒害。她给他把过脉,顶多活不过十八岁。所以当年他英年早逝,她并不奇怪。然而时到今日,看到凤倾瑶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她才恍然惊觉,有个人,对她撒下了一个二十年的弥天大谎。
那么那些信,那些信。那些信必定是他早就写好的。可是,可是他又如何能够未卜先知这二十年来发生的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某个人,在代替他,制造那些事端。然而这样的事,必定有迹可循的。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凤倾弦和老镇南王去世,他未曾踏足京都。
而那两次,她去的时候,他已经离开。来得那样无声无息,走得又那样急切而匆忙,仿佛,是在掩饰着什么。从前她未曾多想,如今事实摆在眼前。
她终于恍然大悟。
其实她曾好奇的调查过,那些他存在过的痕迹,没有丝毫的纰漏。
如今她明白了,是有人在帮他。从永历二年边境小城的cǎi_huā贼事件开始,有个人就已经和他同流合污,联合他一起,骗了她二十年。
而如今,那个人…
“萱姐姐。”凤倾瑶忽然低低的开口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咳咳…”她又轻轻的笑起来,笑容中有感叹也又惆怅更有释然。
“华家的诅咒,与生俱来,当我们出生之时,诅咒便已经应生。当年你让忘尘大师解了那诅咒,所以从此以后,我华家的儿女,都不必再受诅咒之苦。但是我们这一辈,同样逃不过。”
她脸上有种看透生死的漠然,还有几分不舍。这不舍,是对她的丈夫儿女。
情深缘浅,既然缘浅,奈何情深?这句话在心中回荡了多少年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好多年前,在她偶然明白一切真相的时候。这句话就一直回荡在耳边。她也曾无数次的想过,如果知道是这个结局,当初还会义无反顾吗?
那夜她坐在窗前,看着天空高悬的明月,想起那人多年前曾夜夜入梦。
她微微的笑起来。
是的,会,即便是会痛不欲生,她也甘之如饴。
就如通过,当年的哥哥。
“哥哥,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
“不。”
沈青萱突然大吼一声,目光充血的看着她。
“不可能,他每年都给我写信,那些信,那些信…”
低低的叹息,似来自遥远的天际,悠悠落下,却瞬间将沈青萱悲愤的情绪压抑了下去。她抬头望过去,门口站着一个人。素衣华服,历经岁月的面容上写满了沧桑和疲惫。看着他的眼神有一刹那的恍惚惊艳,而后又归于久久的沉寂之中。
多少年了?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见到她了。如今她就站在他数步之遥,看着那张早已印刻在记忆之中的容颜。那张无论多少年都永远没有丝毫皱纹永远年轻貌美的脸,再看自己耳鬓灰白,眼角细细皱纹,都昭示着岁月的无情。
咫尺之遥,这一刻却似乎天涯尽头,永远也跨不过那条时光河流。
“明月。”无论多少年,他还是习惯这么唤她。
这个世界上,唯有他这么唤她。这是独属于他的称呼,或许靠着这两个字,才能填平心底永久的空虚和寂寞。
沈青萱却看着他身边那个男子,一身黑衣如墨,脸上戴着银白色的面具。那衣角袖口有银丝勾勒,垂在身侧,微微闪烁着光芒。露在面具外面的那双眼睛,清冷而写满了多少年伪装的疼痛和疲惫。
她踉跄的后退,脸色惨白如雪。
属于容烨的妆扮,却没有属于那个人的眼神。只凭这一点,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甚至都不需要再揭开他的面具。
他不是容烨,他是替身,是伪装了二十年的替身。
是那个人,用来欺骗他的谎言。
“为什么…”
问出这三个字,她声音嘶哑,泪如雨下,仿佛要将这许多年茫然无知却在这一刻被沉重的真相击醒,那些年收到那些信的安心和微微欣慰,都化作了积攒的泪水,在这一刻,顷刻流下。
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这个就算是逼不得已亲手弑父也不曾如此绝望沉痛的女子,在这一刻,崩溃的哭泣。不,她没有哭,她只是流泪。那些眼泪一颗颗如珍珠般坠落,每一颗都写满了迟来的疼痛歉疚自责以及无法更改的绝望。
那黑衣人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容颜来。
沈青萱却如遭雷击,直直的看着那张脸,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莫言?”
莫言,当年凤倾玥身边的书童。假扮他这么多年的人,竟然是跟随他多年的书童。
莫言苦笑一声,“是我,青姑娘。”
他没有唤太后,没有唤沈姑娘,没有唤凤夫人,只唤青姑娘。公子临死前,念念不忘的青儿。二十年前撒下的谎言,二十年后的今天,终于由他,亲自揭开。
他低着头,慢慢的…跪了下来。
“公子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他悲痛的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落下。“已经死了…”
沈青萱眼前一黑,几乎无法接受这个惊雷般的事实。
凤倾璃紧紧的抱着她,沉默不语。
莫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沈青萱。
“这是公子给你的最后一封信,看了这封信,你就会明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