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神恍惚的董七郎被堂弟突然一唤,顿时手松脚滑跌下树来,幸亏爬得并不高这初春时又还未曾换下夹棉衣衫,因而只是受了惊吓并没摔着。
还没等文桓爬起身八郎就已经拎着灯笼三步并作两步站到了他跟前,既惊诧又不满的质问道:“从小你就在我耳边念——君子需以德立身,泽己及人。半夜三更爬墙算什么君子作为?”
神思有些恍惚的董七郎并未立刻回答堂弟的询问,短暂的沉默中,隔壁夫妻那敦伦的咿咿呀呀声音在寂静月夜却分外明显的落入了董八郎耳中。
向来洁身自好等着金榜题名再说亲的八郎文敏还未经人事,他一开始有些茫然,待仔细分辨后刹那间便憋红了那张斯文俊俏的脸,在橙黄花灯的映照下竟平添了几分妩媚之感。
颓然垂首坐在泥地中的董文桓并未抬头看堂弟,只听得对方又难以置信的颤声道:“你,你居然半夜听人这,这种墙角?!”
听了还不说,居然还打算爬墙去看?!这种叫人不齿的行为彻底颠覆了堂兄在他心目中的高大美好形象。
但考虑到对方这是害了相思病,医师也说他最近再受不得刺激,董文敏只得长叹着将自己七哥扶起,好声好气的劝道:“她已经嫁人了,你过去了又能如何?”
骂两句再被轰出来害得对方更受罪么?文敏没说这最末一句话,只是默默把堂兄扶回了屋子,撸袖子训斥那连主子半夜出门都不知道的僮仆,又盯着董文桓包裹伤手、喝了安神药,这才自个儿睡去。
临睡着前的那一刻,董文敏极其无语的在想,此番春闱还说是堂兄带弟弟来长见识,看样子反倒得变成自己照顾他吧?二月初九开考,这已经是一月末了,别说临时抱佛脚温书,不足半个月功夫七哥他能回神变正常么?
董文桓却在想,君子立身需诚内度方寸,靡所于疚,才能心宽不怍。
他着实有愧于胡锦绣,内疚得心窝后背都在抽痛,又如何能无所畏惧的顶天立地活在世间?不解救了她自己又如何能坦坦荡荡的去科考?
左思右想迷迷糊糊中,他竟在想可不可以远远的带走她再不回来,两人去过那男耕女织闲云野鹤的生活。
在见到锦绣之前董文桓并没觉得自己非她不可,本就没亲密相处又怎会有浓情蜜意,他觉得自己只是因一股执念想要高中后去求娶对方,可今回一见着心头却觉得既酸又痛,着实难以割舍。
也不知究竟是压抑心底的爱突然涌出,或是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
翌日晨,当荣轩神清气爽当差去时董文桓还迷迷乎乎的躺床上左思右想,锦绣则在吃过朝食后忍着腰酸背痛见了千里迢迢赶来伺候她的黄葵与齐九。
仔细问罢西北那边家里的情形,锦绣又在心里盘算着和段荣轩派人打探的情形对比一番,觉得在前世很是衷心的这两家仆人今回也并没辜负她的信任。
这才让齐九去庄子上住着,也没安排特定的差事只让他跟着庄头先学学,而后又拉着黄葵的手笑道:“如今阿娘那边不方便去,你就跟着采薇和白华留在我身边吧。”
言下之意便是让她留在段家做个二等的婢女,月钱并不比在叶家时少只是要守的规矩更多,这人都是爱往高处走的,并未脱了奴籍的黄葵自然渴望留在京城主母跟前,便是要她从头至脚学一通也欣然乐意。
而锦绣的乳母文氏一家则是已经脱了籍的,这没主子没根基的即便是不再全家为奴又有一定资产,在家乡日子也并不好过。
齐九借着黄大郎要守着叶家田庄脱不开身的机会帮忙送了黄葵过来,说是想替母亲尽忠,骨子里其实也是想着借此再和已经有翻身迹象的小主子加深联系。
锦绣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在意,但凡有利可图在那恩威并施之后又有哪个奴仆肯背主?这和有没有一份身契并无关系。
比如说那紫藤一家,分明三代往上都是叶家积年老仆,却在胡炬诱利之后连放蛇下毒之事都做了出来。
想到那个阿娘的贴身婢女,锦绣心头说不清是怎样的百般滋味,其实头日她和丈夫去庄子闲逛时就见了被悄悄关在此处的紫藤。
落到一个曾做过内寺伯的人手里,她嘴里还有什么不能被撬出来?
婚前锦绣就将紫藤交给了段荣轩,如今几个月过去她早就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一见着锦绣就既惊恐又瑟缩的连连告饶,表示见官时一定会实话实说指认胡炬。
下个月二叔一家便会进京,这告官的人也有了,只差再等个一击必中的契机。
午后,锦绣因采薇的劝说又去了“暗香水榭”,一面吃着瓜果一面赏迎春花,再跟着仙娘等人学学初春踏青时该怎么吟诗作对。
几人正聊着,忽然听到西后侧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琴声,锦绣侧耳听了听,浅笑道:“这是侧院的人在弹么?是什么曲子来着——有些耳熟。”
心眼并不算细的红玉张口便疑惑道:“怎么像是隔壁传来的?”
至于是什么曲子,仙娘方才本想回答的,一听红玉说了隔壁她立刻改口道:“嗯,似乎是隔壁呐,断断续续的听不分明。”
锦绣左右一看,顿时发觉那几个能歌善舞的侍姬神色有些不对,分明是大家都知道却瞧了仙娘的举动不再乐意直说的模样。
她便也不再问了,只一面继续和大家说笑一面自己琢磨回忆,忽然想起从前魏五郎似乎对谁弹过,当时怎么说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