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做什么?破口大骂还是拳打脚踢?甚至——生啖其肉、喝其热血?”荣轩冷眼看向那好不容易被锦绣养壮实的妻弟,淡淡道,“他是你生身之父。你姐姐她是出嫁女又没可亲的同宗姐妹,不怕坏名声。因而她骂了父亲只要我不介意便没关系,你能行么?”
“呃?”明瑞愣了愣,还没等他想明白姐夫的意思,锦绣便率先反应过来:百善孝为先,幼时若有不孝甚至弑父之举,年长后他如何能为官?有了把柄一遇事就可能被人死揪住弹劾!
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依,虽不想遇到胡炬,但已经碰上了也没必要躲着,不如坦坦荡荡的去。
锦绣抬头便看向小五,极为果断的吩咐道:“野味汤剩了不少,还有些油酥饼没用过,叫人给衙役们送去。再单独备一份吃食,明瑞,你端去给那人。”
“凭什么!”半大男孩对姐姐可没那么崇敬听话,顿时不依,梗着脖子拒绝了。
“凭你可以从他身上赚名声。”锦绣不愧是商户女,虽市侩却也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说罢她便拉了明瑞在身边,对他耳语一番交待了待会儿该如何操作,又用眼色询问荣轩,这么做是否可行,得他点头后,恰好奴婢烤热了色泽金黄的千层油酥饼呈上,锦绣便将那油而不腻的酥脆香饼在食盘中叠了三块摆放妥当,再加一碗热腾腾的嫩炸狍子肉和白生生鲜鱼汤,递到了明瑞手中。
他咬了咬牙,忍下满腹不甘,终于在仆从陪伴下绕过掩人视线的帐幔走向那队衣衫褴褛的囚犯。
因段家管事事先打了招呼的缘故,衙役并未阻拦这位锦衣华服的小郎君,纷纷抱着一种“有热闹好看”的心情在一旁围观。
此刻,消瘦苍老的胡炬再没了当初意气风发的富翁模样,正努力伸出木枷中的一双黑手和几个囚徒争抢“贵人赏的胡饼”,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干饼,可有的吃总比挨饿好。
他拼着挨了几脚踹,连滚带爬的扑向落在泥沙地里翻滚的饼子,甚至来不及起身,也不敢起身,就这么半跪在地上将胡饼护在怀里,然后匆匆塞进干涸发裂的嘴中狠嚼。
正当胡炬狼吞虎咽之时,忽然一双宝蓝色的锦靴凑到了其眼前,一双不大的手扣住了他双肩,那很是用力的拉拽甚至捏得他发痛。
“您,还认得我么?”一个面庞圆润、天庭饱满,看着富贵逼人的小少年就这么双目含泪的望向胡炬。
“你是?”胡炬努力睁开那在争抢中被人打乌青了的眼,仔细瞧着明瑞,还没分辨出个所以然来,又听到他开了口。
“我是明瑞,叶明瑞,那个你弃之如履的嫡长子。父亲……您受苦了!儿不孝,这时候才得知您的下落。”明瑞抱着木楞中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胡炬干巴巴嚎哭,一直等到锦绣准备的吃食都放凉了,这才一股脑塞进父亲怀里。
早就饿得双眼发绿的胡炬一瞬间便被大块狍子肉夺取了所有视线,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先得从幼子身上捞点什么好处。
明瑞很是“好心”的伺候着双手不便的胡炬用餐,一块块肉狠塞进他嘴里,当其噎个半死来不及开口时,他这才慢悠悠解释母亲和姐姐也很惦记胡炬,可惜因是女眷,不方便来探望。
说罢,明瑞又挑挑拣拣的把锦绣教的话学了出来:“儿子近日才学了礼记,上云‘父不言子之德,子不言父之过’,可慈母恩情也不可忘啊!儿,儿一直随侍母亲左右,无法,无法……”
说到这里,他抹了抹用香葱逼出来的眼泪,又给胡炬嘴里塞一大口饼,这才伏地磕头哭道:“请您体谅儿的为难!但求父亲一路顺风,唔,好好赎罪争取早日回家,儿必将扫榻相迎!”
扫榻相迎?这是指热情欢迎客人吧?
终于清醒了的胡炬被气得七窍生烟,一口吐出嘴中胡饼就想破口大骂,一抬头,却看见那个蛇蝎心肠的女婿段荣轩站在儿子身后不远处,正阴恻恻冲自己笑。
骂了,很可能活不了吧?他想到了被自己打杀的那个管事,想起了还扣在那阉宦手中的证人紫藤,顿时一踌躇。
再回过神时,就看见儿子正可怜巴巴的请求衙役照拂自己,然后眼泪汪汪依依不舍的离去,却从始至终没给人任何一点金银、锦帛打赏,也不曾派个马车给流放途中的亲爹代步。
片刻后,那浩浩荡荡一行人便坐上华丽马车疾驰而且,只留下一串滚滚扬尘扑面盖向胡炬。他穿着单薄衣衫立在寒风中,抱着儿子送的一包袱中看不中用还很容易被人抢走的锦衣,瞧着车队远去的背影,欲哭无泪。
别人都是锦衣还乡,他是流放家乡,以为原配心软又无能欺负一番无所谓,可她亲女偏偏嫁个人惹不得,现在看来连那懦弱憨傻的儿子也不是池中物。
一通话,夹枪带棒!明里暗里损他有罪,又标榜了自己是孝子,却没给一点真正的实惠。
而后娶的薛氏更是没良心,呵,不愧是商户家的,树倒猢狲散事到临头各自飞,原还指望她能为自己四处打点并且守住余财,却从始至终都没见着薛家的露面,恐怕,早就捐款跑了。
经此一闹腾,再往西行后队伍中的囚犯更是时时奚落胡炬,衙役也不知怎的刁难不断,没多久,他半百的头发便成了白灰的一团枯草,面庞也像是苍老了十余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