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福这趟离京,前后将将走了小半年。
记得才出京时,京郊的荷花还开得正艳,等到回京时,却已闻得梅花暗香了。
因早提前打发了人回去报信,是以看到人接也不意外。但意外的是,来接他们的竟是杜川。还足足接出了一百多里地,在距京城还有两三天的半道上。
这可实在太隆重了,欧阳康惊吓多过于惊喜,赶紧下了马车,也顾不得地上积雪厚重,步行上前施礼。
杜川忙把他扶起,“大冷的天,讲这些虚礼做什么?听说你路上很是病了一场,都好了么?你家先生生怕你还不好,特意嘱咐我带了两瓶秋梨膏来,止咳定喘最是好用,给你和你岳父。”
欧阳康心中感动,“先生可好?祖母可好?家里一切可都安好?这样的大雪天,叔怎么亲自来了?”
“家里都好着呢,我又没事,来接你们也是想出门走动走动。”杜川笑道,“听说了平王妃和你媳妇的好消息,全家都高兴得了不得。要不是我拦着,你家先生和老太太都想来迎接了。”
他脸上笑容顿了顿,“还有皇上,应该明后日也会派人来接了。你给皇上收回了二十万两,朝中上下都传遍了,没有一个不夸的。”
欧阳康眼睛眨了眨,没有多问什么,先引着杜川去与岳父一家子相见了。
彼此问了好,又谢过了关心。欧阳康坐到了杜川的车上,正色问,“京里出了什么事?”
虽然杜川很疼自己,但老太太和苏澄,一个老弱,一个残疾,眼下又是腊月,年关将近,家里不知多少事要人料理。原来的万能管家钟山已经不在了,如非必要,杜川怎会亲跑这么远来接他们?
杜川叹了口气,“自你走后,京城发生了很多事,尤其是最近……”
“到底出了什么事?”欧阳康的心往下沉了沉。微握了拳,让自己冷静。
杜川皱眉想了想,似是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道,“长乐公主没了。”
欧阳康知道,是那个备受皇上娇宠的小公主。
“后来也不知怎么查出。晋王在软禁之中还有不臣之心。不仅时常口吐怨言,甚至还行巫蛊之术。诅咒当今圣上和公主。”
欧阳康的眼神沉了沉,这对皇上,或者任何一个父亲,都将是个重大的打击。
“圣下下令,要将晋王五马分尸。可朝臣反对,称此举于礼不合。古来皇室,或有品级的高官。不论犯了再大的错,至多赐白绫、鸠酒或匕首。给一全尸,以全体面。可皇上心伤小公主之死,断然不肯。后楚王劝谏,愿代晋王受杖责一百,求皇上给晋王一个全尸,却不料招至皇上大怒。斥责楚王只知兄弟情深,却不知怜惜幼妹,不配为皇子表率,以至于要将楚王贬为庶民,逐出宫廷。”
欧阳康脸色越发凝重。楚王是个老好人,可这回却实实在在触到了皇上的逆鳞。
先生说过,高显是个明理的人,却也是个从刀山血海中走出来的铁血皇帝。当他锋芒毕露的,你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避。
“楚王身为皇长子,干系重大。这样一来,群臣反对更加激烈。可皇上执意不听,以至于廖廷尉当堂撞死在朝堂上。”
什么?欧阳康震惊了。
他跟廖廷尉并不熟识,却也打过几回交道,知道那是个极爱享受,又爱权势的老头子,他居然会选择这样激烈的方式自戕而死,可见当时的情况已经危急到了什么时候。
杜川看他一眼,脸色不好的说下来,“因廖廷尉之死,楚王之事暂且搁置,可谁也没想到,此时国子监的裴大人又上了一本,开篇第一句话就是:养不教,父之过。”
欧阳康头皮一麻,双手的拳已经不觉握紧了,并微微颤抖。
裴行彦,国子监的院长,文武双全,忠正耿直。是关耀祖的恩师,于他也有半师之谊。
当年京城雪灾。欧阳康永远记得,在他和念福孤立无援,几乎陷入绝望里时,是裴先生,不顾个人荣辱安危,带头给他家送来第一车粮食。
可这样的人,注定不适合官场。
“如今,裴大人一家十三口,已经悉数入狱。判的是斩监候!”
那就是等死了。欧阳康脑中一阵眩晕,几乎快要听不下去了,半晌才艰难的问,“还,还有什么?”
杜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颇为艰难的开了口,“近来,也不知怎地,京中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说平王妃……是前朝的太康公主!”
欧阳康脑子里嗡地一声,瞳仁骤然收紧,眼前阵阵发黑。
姬龙峰,他好狠!居然把这个消息放出来了?这是要把他们全家逼上绝路么?
※
腊月十七,平王回京。
皇上遣特使,锦车华盖,出城十里相迎。接回宫中赐宴,连平王的岳父母都得此殊荣。
酒尽人欢,饭毕宴罢。
麟德殿里,无关人等已经退下。平王岳父岳母,及女儿女婿全家六口,悉数跪在了龙椅跟前。
只听得见平王一人清冽的声音,静静的说,“臣有一件家事不明,恐混淆血脉,乱了国本,想在陛下面前分辨。”
静默了一时,皇上低沉的声音在上面响起,“允。”
沐劭勤膝行转身,扶着妻子,对着施家二老叩首,行了一个大礼,“眼下京城流言四起,只得冒昧在圣上面前询问岳父岳母一声,吾妻蕙娘,究竟是不是您二老亲生?”
施老爹顿时就怒了,“旁人说这话,怎么你也说话?蕙娘当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