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席卷,枝头的树叶枯了、落了,长阳城中冷意阵阵,走在街头的人们穿得厚实起来,还是会不自觉地缩手缩脚,尽力拥住残存的温暖。
宫中一片久违的热闹。
妍妃临盆,这是足以让阖宫瞩目的事情。宫中已太久无人有孕不说,就是从前有孕的,也没有平安到了临盆这天的。
是以人人都格外关心她这一胎,有人感慨她运气真好,更多的人,则是满心窃喜地等着孩子生下来、验亲的时刻。
席兰薇的剧痛已持续了很久。
一阵比一阵来得厉害,疼得好像要把整个身体撕裂似的。剧痛中又有压制不住的喜悦,终于……这孩子终于要降生了。
彼时皇帝正上着朝,不能去永延殿打扰,简小霜便去宣室殿前候着了。
说是候着,实则心中对皇帝无甚期盼,反倒完全担心着席兰薇——她也知道,让她来请,不过是走个过场。他们要做这戏,席兰薇临盆时自是重要一环,皇帝不会去悦欣殿看她的,他们要一起让景妃实实在在地相信,他是不在意席兰薇的。
前头的早朝散了,简小霜站在长阶之下,遥遥望着,那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越走越近。
皇帝一身玄色裳服极是庄重,十二旒遮盖着神色,连简小霜这常能面圣的,都生生被逼出了些惧意。
沉了口气,简小霜又等了一等,待得他们又走近了些,她提步迎了上去。俯身一拜,稽首大礼恭敬而带不安,她禀得磕磕巴巴的:“陛下……妍妃娘娘……要生了……”
随在皇帝身后的一众宫人俱是神色一凛,偶有几人相互对望一眼,都摒了息,不知皇帝会作何反应。
这位妍妃失宠,可是有些时日了。且这失宠的原因……委实是“说不得”。
“去悦欣殿。”皇帝只静默了一瞬,转身便走。他身后的宫人们松了口气,简小霜则一口气悬了起来,跪在原地怔了一怔,提步拎裙赶上去,惊疑不定道:“陛下?!”
她想提醒他去不得,又碍于这么多人随着不便直说。
霍祁冷着脸,一语未发,似没听见她这声唤,足下走得很急。
是,确是早就同席兰薇商量好了,既然要做这戏,就得做足功夫。她生产时,他不去,在旁人看来才算是极尽冷落。
但就算是同她“商量”这事时,他心底对此也是极度抵触的。
她怀着他的孩子,他们盼了已久的孩子。考虑着大局,冷落她这十个月也还罢了,但她临盆时……
他不是没听说过,女人生孩子时要受的是彻骨之痛,丢了性命的也大有人在。
他知道,就算去了也不能为她分担这份痛苦,可思来想去,还是不能不在此时陪着她。
“陛下您……”
翊祥宫离宣室殿不远,眼下已近在眼前。简小霜想着席兰薇先前说的话,不得不大着胆子提醒他:“娘娘说……娘娘说她自己熬得过去,请陛下顾全大局。”
她自己熬得过去。
不知她是不是早就在担心他可能会忍不住去看她,才让简小霜说这种话。霍祁听罢淡有一笑,脚下仍是未停:“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所以根本没有“她自己熬得过去”这样的理由。
翊祥宫上下因为皇帝的到来而吃了一惊。
霍祁一壁朝悦欣殿行去,一壁吩咐宫人关上宫门。眼下天色尚早,席兰薇临盆之事也刚传出不久,想来再过一会儿,各宫嫔妃就都该来了,来“表关心”。
还是不要让她们搅扰为好。
那声“陛下驾到”生生将席兰薇喊至一半的痛呼噎在了半截。手上仍紧攥着清和的胳膊,一时连疼都忘了一瞬,愣了一愣,神色恍惚:“……陛下?”
而后,听得殿门口传来一阵问安声,分明地告诉她,并不是疼得太厉害而生得幻觉。
“陛下……产房血气重。”有宫娥一边行下礼去一边出言劝着,皇帝未作理睬,仍径直行了进去。
“兰薇。”他沉稳的语声传入席兰薇耳中,让她懵了一会儿,俄而牙关紧咬忍着疼痛道:“陛下不该来……”
“晚些再说。”他略一笑,挥手让清和推开,握住了她紧攥在清和胳膊上的手。
席兰薇猛喘了两口气,死命地想把手从他手中挣出来,怒目而视:“什么晚些再说!陛下小心功亏一篑……啊……”
尾音化成了又一声惨叫,她冒着冷汗,不依不饶地继续道:“臣妾受了十个月的委屈,若是毁在此时,臣妾……臣妾……”
原被他握着的手在疼痛中忽而使了力反手一掐,他猝不及防间也险些喊出来,好在反应及时,只化作一声闷哼。
定了定神,他神色轻松地问她:“你如何?”
“我……”席兰薇一噎,俄而狠狠道,“再不理陛下了!”
威胁得毫无力度可言。
“闭嘴,专心生孩子。”他淡道了一句,“否则,朕……”
席兰薇美目圆瞪,一壁喘着粗气一壁怒然问他:“陛下如何?”
“嗯……”他安静地认真想了一会儿,双眸微眯,“明年此时,让你生第二个孩子。”
“你……”席兰薇顿时气结,这话听似委婉,可也着实不用解释得更清楚了。
赌气地不理他、也不跟他计较关于景妃的事。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听着医女话。
一众嫔妃都被挡在了宫门外面,看看紧阖的宫门,她们打听出的消息是皇帝已经在翊祥宫中了,且是他吩咐不许旁人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