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省回来的席兰薇着意遣了清和去跟彤史女官赔礼道歉。
已经腊月中旬了,天冷得厉害,树叶落尽的枝桠都被冻得枯脆。偶有落在地上未及清理的,一脚踏上去,便自足底传来一声断裂的闷响。
这样的声音总衬得冬日分外萧索,席兰薇自从致哑后,偏还对这些细微之处愈发敏感。是以索性避开这萧索之相,闷在屋里沏上一壶清茶或温上一盅甜酒,读书练字,又或以女红为乐,也算得逍遥自在。
霍祁仍多挑白日前来看她,也不多留,最多半个时辰,便回宣室殿或是永延殿议政去。
如此一来,四下里出了议论,六宫都奇怪这哑巴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让皇帝总想着念着——想着念着偏又鲜少召去侍寝。
于此,席兰薇自己也有些心中惴惴,不知皇帝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可不便去问、更不能在他来时把他挡在门外,只好一日日这么过着。
其间御医为她换了个方子,继续慢慢医治着。仍是没什么大起色,但好像又隐隐觉得嗓子格外舒服了些。
耐着性子不着急,偏又忍不住地去数自己已服了多少日的药了。
“再这么心急,御医当真要不肯管你了。”霍祁乐得在这件事上调侃她,“又不让朕给太医院施压,自己又耐不住性子。”
席兰薇贝齿一咬红唇,安安静静地写着:“臣妾不急其它,只恐时日太久,即便医好,臣妾也已不会说话了。”
那就真真是“不会”说话了。一壁写着一壁嘲笑自己担忧太多,上一世霍祯不曾为她医治过,她反倒没有这么多担心,如今却格外患得患失了。
“那朕教你啊。”霍祁手上翻着奏章,漫不经心地脱口而出,继而一愣险些咬了舌头。轻咳一声遂瞪了她一眼,眉头轻皱不悦分明,如同方才什么都不曾说过一般斥道,“什么就不会说话了?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席兰薇颔了颔首,膝下挪了一挪,坐得与他更近了些。位置便刚好足够研墨,执过玄霜,略添了水,手上运力轻缓均匀,逐渐将墨汁磨得细腻。
霍祁无意识地抬眸扫了一眼,目光却不禁一停。她就正坐在离他不过半尺的地方,轻颔着首,只给了他一个侧脸。只是这么一侧而已,还有一缕鬓发得面容迷蒙,倒是仍掩不住她仿若凝脂的肌肤。剪水双眸全然注目于砚台中墨,好像是在极认真的研墨,又好像在思量点什么事情,眼波微动间,隐有光辉闪动。
拇指用力一掐食指,霍祁迫着自己转回神来,不禁暗斥自己如此发痴简直和那些沉迷于声色犬马的昏君无二了。
定了定神,再度看过去,眼中只余冷静的审视。
他也很想弄明白,她到底哪里和别的宫嫔不一样,总能让他这么失神。绝不仅仅是因为她生得漂亮而已。
睇视须臾,席兰薇都只是静静坐着,除却持着玄霜的手缓缓动着,整个人娴静得就像一尊美好的玉雕。
到底哪里不一样……
霍祁一边看着一边苦苦思索,半晌无果。直至席兰薇研好墨、搁好玄霜,偏过头来,二人视线蓦地一触,他才不得不慌忙转回头去看手上的奏章。
“……”席兰薇怔了怔神,反过来也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去看他,却是多了三分好奇,好奇他刚才在看什么。
“……”霍祁被她看得不自在,忍了少顷,轻咳一声答得十分镇定,“朕刚才在想……你为什么总能发现那些个不起眼的事情?”
席兰薇一哂:“不说话省去了许多工夫,闲来无事,只好到处看了。”
答得万分轻巧,霍祁听罢沉默一瞬,又道:“那就是说……你哑之前不曾如此观察过?”
什么意思?
席兰薇觉得他话里有话,明眸一眨显是在发问。霍祁一笑:“也没什么,不过你父亲一直在查你被药哑之事,却没听你提过什么。”
……父亲在查她被药哑的事?查那下药的人么?席兰薇一愣,心里一阵阵地发着慌,还是提笔先答了皇帝的话:“那事臣妾一无所知。”
全然不知那人是谁、何时潜入了席府。她所知道的的,只是在她饮下那一碗原该普普通通的风寒药后,喉中掀起了灼烧的疼痛,直痛到她昏过去,再醒来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虽是重生后已然哑了、她并不曾再体会一次那种疼痛,但即便加上上一世过了这么多年,那种痛感还是深深地印在记忆里。说起来……虽不知这些伤痛是经谁的手带来的,却是知道归根结底拜谁所赐——偏还说不得,皇帝决计不会信,那话此时听来太荒唐了。不仅是荒唐,更是毫无证据,再三掂量之下,她无法不担心此时若当真查过去反倒打草惊蛇,将原本能查出的证据也毁了。
“不知道就算了。”霍祁轻哂,这答案完全在意料之中,顿了顿又道,“朕安排了禁军都尉府的人帮你父亲一起查。”
从宣室殿退出来,席兰薇心中烦乱不已。前一世的这时,她远在越辽,且尚是和霍祯新婚燕尔的时候,在霍祯的甜言蜜语之中她忽略了很多事情。许多事便犹如迷雾一样萦绕多年,在多年后蓦地散开,藏在其中的利刃将她伤得体无完肤;更有些……一直延续到了这一世,氤氲成一团新的迷雾,这些迷雾中有什么,她不知道。
比如彻查下药之人的事……上一世她在越辽,父亲有没有查、最后是何结果,她全然不知。细细想来倒是觉得,虽则两世嫁的人不同,但药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