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声,车上颇有些安静。
韩筃低头静静坐在车中,宛若化成了这车中的一景一般。她死而复生了,且这一生,竟就生回了十余年之前。
这几日人在家中,闲着无事之时便细细的观察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自己屋子里的摆设陈列。没出嫁前,哪个女儿也不知未出嫁前的日子竟是如此舒畅的。千金、千金,说的便是女儿出家前,这一家之人于己的疼爱怜惜。
桌上摆的一瓶一盏,都是母亲细心挑选出来的。房中放着的一纸一笔,都是老父在外头得了好的,给自己姐妹们带回来的。还有兄长送的小玩意儿、弟弟妹妹们寻来的小物件。细细的看着这些,时候稍一久些,就觉着眼圈儿有些发烫发热。
宋家规矩极大,倒不是说宋家家世悠久才有这许多的规矩,论起家世,韩家本就是勋贵之家,从本朝初起、直至今日,这二百来年间代代都有当官为宦的。再说母亲娘家姜家一族,更是从前朝起便是世家大族,规矩自然是极好的。
可宋家却不同,宋家本是寒门,当年宋裕慈的父亲书读到死也不过是一届秀才,其母更不是过是穷儒家的女儿。倒是宋裕慈为人聪慧,十二三岁时便跑到当地一户清流人家拜师求艺的不肯走,那位当世名儒见他倒也聪明灵秀,便收他为徒。
果然,数年后下场一考确是妙笔生花,又因他人品俊秀,便被当今点为探花郎。
宋母由乡下的穷儒之女、书生之妻,一下子跃为探花郎之母,被其子接到京中赡养,又和韩家连了姻亲,知道韩家的尊贵,再想着万不能在京中高门大户间落了己家的面子,紧赶慢赶的在成亲之前就把二十余条的家规家训鼓捣了出来。
韩筃嫁过去之后日日立规矩不说,还要端茶送水早晚伺候亲手下厨,直闹得头一个哥儿生生被婆母折腾的小产了,这才略收敛些。
后头家中又有宋母时不时赐下来的小妾、宋裕慈上峰送来的妾氏、自己被其说动主动为他纳回家颇有些家产的良妾……
那会儿人在宋家,日日被宋母念着“贤惠”二字、对着宋裕慈的温柔体贴时还不觉着,如今人回到家中才愕然觉——自己父亲官居从二品,这些年来,自己从小到大听过的、见过的、走了的、还留着的,有名有姓的加在一起数上一数,家中的小妾总共也不过五六个,怎么那宋裕慈的后院竟比父亲的还多还乱?
心中虽百般的转着这些事,耳听得那边母亲笑道:“一会儿到了长公主家中,莫光顾着同那些小姐妹说话,可要看好了你妹妹,仔细她淘气。”
韩筃这时方笑着抬头看向母亲,拿起帕子掩口:“母亲只管同人说话儿,就是她身上生了翅膀也无妨,姑姑那里有网子,叫他们把她网下来就是了。”
死后在灵堂之中见着四妹妹泪眼汪汪的拉着宋裕慈的袖子,自言要为亡姐嫁到宋家照料自己留下来的一双儿女。睁开眼睛后,再在家中见到刚刚六岁的小妹时,心中一时酸甜苦辣的难以言表,着实的别扭了几日。
缓过前两日的酸楚,韩筃这几日方想明白了——若不是上辈子自己出门子前为了宋裕慈的事和母亲闹了一场。嫁人之后,二人为缓和一二、也因为宋母不肯让自己时常出门走动,便时常打着幌子,接小妹到自己家中玩耍。
宋裕慈人生得仪表堂堂,若他认真的小意逢迎起来,便是公主也难招架,何况不过十来岁的小女儿?
小妹之错,错在自己。照看不周,还时常把她推到狼窝边上。如今既然能重来一回,自己已不愿再入宋家门,有自己和母亲照看着,哪里会再让她做出糊涂事来?
见二姐姐脸上带笑说着这话,筌姐儿憋了几的闷这才全散了,拉着筃姐的袖子不依。她人虽小,却聪明机灵,往日同筃姐儿就是最要好的,时常总缠着她玩耍,这几日姐姐落水生病不大爱跟自己说话,小小的人儿虽不知为什么,却也一下子就觉出来了。
姜氏见小女儿绕过自己,又扒到了筃姐儿的身边儿去闹她,脸上这才忍不住的笑了出来,抬起眼来,同姜妈妈对视了一眼,都松了口气。
韩筃自落水再醒来之后,就似变了个人一般,也不大爱说话了,人也静得多了。虽说女儿家长大之后都会渐渐收敛性子,可也没有一日之间突然变过来的啊?
姜氏只怕是她惊了水,再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几日把花园西北角封了不说,还每日三回的拜佛烧香。前一日还同陪房姜妈妈商量,要是还不行的话,要不要再请师父来做做法事?
如今看见筃姐儿似是转过来了,二人心中的一块大石自然落到了地上。再看那边的三女筣姐儿,虽也沉默不语,只歪头看着那边姐妹二人说笑,可她因自幼就知道自己是姨娘养的,向来谨小慎微,这回又有筃姐儿在一旁比着,倒是不显。
每年五月二十日这一日,京中长公主府门口都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这自是因着当今皇帝的姐姐、原嫡太后所出唯一公主、如今的长公主家办花会的缘故。
韩家与公主府有姻亲,素来相交深厚,姜氏这日一早就带着三个女儿乘马车齐齐去往公主府。
不多时,众人到了仪门之前,下了车,长公主的两个儿媳妇便带着仆妇笑迎了过来。
韩筃眼睛先在后一步的大着肚子的女子身上扫了一眼,心才定了下来——长公主家有两个儿子,长子之妻是梅氏,次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