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先生何必谦虚。”
沈雁道,“我目测先生的年纪,应在三十出头,以这样的年纪,但却能具备一身这么精湛的医术,想必不是师出名门,就是自幼钻研得法。恰好这些日子我也听得了一些先生的事情,我听说先生是韩稷六岁的时候到的韩家,而且自称是他生母的师弟。
“于是我就有了些疑惑,比如说,先生明明是金陵人,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提到金陵时会露出那样讳莫如深的神色?难道,先生在什么样的地方呆过,这件事不能提及吗?”
天井里的秋风吹在脸上,瞬时多了几分冷意。
辛乙盯着桌上爬动的虫子,抬头笑道:“姑娘想多了,金陵并没有什么不能提的,在下只是意外姑娘会识出我的金陵口音而已,我以为在京这么些年,我的口音已经变很多了。
“的确也变了很多,不过,凭借着习惯,总有那么一两个字眼会出卖你。而我恰好能说一口地道的金陵话,你的那一两个字的口音,在我听来就极显眼了。”沈雁语意平静,并听不出喜怒。但她的眼神执着,又让人难以不当回事。
辛乙凝了凝神,抬眼道:“姑娘这是在怀疑我?”
“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也不是不可以。”沈雁扬扬唇,直起身来:“明人不说暗话,昨日在茶馆里,韩稷将他的身世都告诉了我,而巧的是在这之前不久我也正好听到了一些有关于陈王妃的秘事。有些话当着他的话我不方便说,但对你,我似乎并没有什么好顾忌。
“我想知道的是,你处心积虑找上韩稷并潜藏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居心?是真的把他当成少主,还是在利用他的身份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别跟我说你没有目的,韩稷这些年所做的事,如果没有人引导,我不相信他自己一个人会琢磨得出来。”
她虽然在笑着,但眼里已并没有了先前的客气,而透着丝丝的冷意。
辛乙对上她的目光,片刻后却是温和地笑了。
“姑娘真是我见过最聪明最仗义的女子。”他说道。然后伸手从桌上拿了片落叶,将它顺势折成两半,接着道:“在我回答姑娘的问题之前,姑娘不妨先回答我,你是怎么将稷儿的身世联想到陈王府头上去的?”
“这很容易。”沈雁道,“我说过我之前已听说过一些陈王妃的往事,而这段往事里,恰恰有着跟魏国公紧密相连的一段过往,我听他简略说到他生母的死,再联系起你的口音,以及魏国公夫妇对待他的态度,很自然就能得出结果。”
辛乙凝起眉来:“不知道姑娘听说的是什么样的往事?”
“这个你不必知道。”沈雁顿了顿,这关系到韩稷生母的名誉,她岂能随便诉之于人。“现在我说完了,便该轮到你说了。你既自称是陈王妃的师弟,那么魏国公认不认识你?你的身份,魏国公究竟知不知道?”
辛乙定定望着对面的她,静默了足有半晌。
显然这番问话让他这个素日成竹在胸的王府二管事也毫无准备,半晌后他的目光变得幽黯,神情也随之落寞起来。但他的双唇仍紧抿着,并没有松口的迹象。
沈雁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你若是害怕说出实情后我会去告密,那则大可不必。因为假设我真有害人之意,那么就算你不说,我凭着手头的这些线索,也一样能置你们于死地。我现在想要知道的,一是当年的细牙,二是你的目的,你是个聪明人,何必做这些徒劳的隐瞒?”
辛乙忽而笑了下,举起杯来,轻啜了半口,杯子停在唇边,说道:“稷儿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有这份缜密的心思,已足可傲视世间绝大多数的千金闺秀了。”
沈雁平视着他,没回话。
“我比陈王妃小四岁,小时候跟着她一起学艺,但我自幼体质不行,师父只挑了些内功心法让我练,外路功夫倒是没曾注重。”辛乙放了杯子,开口说起来。
“而我并非无依无靠,我有家人亲族,而且家族实力还并不很小。师父带着师姐投奔陈王的时候,我则带着他给的内功心法什么的回了家中修练。六年后大周定国,我也身体也练了有小成。因为惦记着师父师姐,于是去了金陵。
“到了陈王府我才知道,原来师父早已经仙逝了。师姐让我留在王府跟着名医涂灵子师父学医,她说她只有我这么一个娘家人了,她不希望我的身子将来再出什么状况。就这样,我留在了陈王府,而在我进京寻找少主之前,我根本没有见过魏国公。”
沈雁凝望着他:“你祖籍在哪里?家族是哪一家?”
“我祖籍湖州,家里是那一带的笔墨商。我们家的造的笔,如今仍然是各大衙门官人们的抢手之物。”
“湖州的笔墨商,你莫非是湖州邢家的人?”沈雁闻言略惊了一惊,华家与商户们打交道最多,湖州邢家放在全天下虽然并不十分显赫,但也算是江南一带排得上号的人家了。而各府衙门里用的笔墨,都是出自邢家。“你真是邢家的人?”
辛乙撸起左腕,露出腕节上方一块月牙形的红色胎记,说道:“姑娘运帱幄,决胜千里,这种小事自然有办法查证。”
沈雁收敛了面上惊疑,重又放缓了面色。
韩稷说他花了五年的时间去印证辛乙的话,想来这些事情他也曾求证过的。而他能露出这块胎记,想来身份上是不会有错。
可她心里却仍然消除不了对他的疑惑,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