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向来是个懒散的人,每日不到日上三竿甭想将她叫起床,更何况前几天辛苦劳碌,本该一觉睡个昏天暗地敲锣打鼓都不转醒的。可是第二天早上她却早早的睁开了眼睛,太阳还没升起来,窗外白雾蒙蒙,昨夜似乎下了一层小雪,风吹起,发出簌簌的声音。
她平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床上的帷幔,墨绿色的丝绦轻轻摇曳着,墙角的香炉貌似已经熄灭,可是屋子里还是能闻到那股清淡的熏香。她皱着眉,吸了吸鼻子,却感觉那香气并非是她从李铮府上要来的白檀,而是晏狄衣服上常熏的香料,类似水仙、类似百合、类似桂花。便如他本人的气质一样,妖艳邪魅,虚无缥缈,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不知道哪一张脸是真的,哪一次的笑脸之下又隐藏着脉脉的刀锋。
或许,是这一段时间太累了,谋算的也太多了,纵然表面上嬉笑玩闹,实则却调动起了全部的神经触角。周身上下都长满了倒刺,警惕着一切未知的风暴。不同于李铮对她的信心,她自己却是实实在在的知道她并没有比这个时代的人多出什么来。反而别人有的权利、家世、地位、财富,她都远远不及。她所依仗的,无非就是超出这时代人的知识,还有自己那颗灵活的大脑。
晏狄走了,应该走了。
幸好,幸好。
她在心里这样缓缓的念着,早已习惯了躲在不惹人注目的环境里暗箭伤人,陡然出现一个知道她部分底牌的人,终究还是会让她紧张不安。更何况,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她还分不清楚。
虽然,他并不令她感到讨厌,甚至潜意识里,还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亲近。不然的话,以她的手段,怎能让他屡次悄无声息的潜入房门?
可是,此时无威胁,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一路坎坷,两世为人,早在还是个孩子时,尚在非洲的原始丛林里摸爬滚打,她就已经习惯了不相信任何人。便是身边最亲密的战友,貌似最忠诚的下属,甚至于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她都不曾交付真心。即便是后来踏入军情处,小诗、楚乔、敏锐三人与她亲如姐妹,她也不能全心全意的相信她们。她始终记着自己与她们的不同,记得她的来历她的出身,知道这样的过往终究无法赢得国家的信任,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在不停的为自己谋划退路。疯狂的敛财,和境外佣兵保持亲密的关系,在国内国外大量布置赏金线人,为的都是有朝一日以备不时之需。
甚至在当年和小诗一起在中东反教徒的追杀中,弹尽粮绝,小诗为了掩护她身负重伤的时候,她也在裤腿里藏了最后一排子弹。甚至在当年金三角丛林打击缅甸毒枭,楚乔背着中了蛇毒的她狂奔一百多里,她的怀里也还是藏了一支能在最后关头暂时恢复自己体能的兴奋药剂。甚至当年和敏锐一起深陷撒哈拉沙漠,被宗教狂热分子一路追捕一月有余,最终两人筋疲力尽的躺在沙漠上等死,她贴身的内衣里,也还藏着最后一跟救命的能源棒。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不肯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人的手上,即便是再亲近,她也要为自己安排生存的退路。这,是在非洲那八年里她唯一学到的东西。
直到,她们都死了。直到,小诗在临死之前仍旧记得将她也曾参与山猫行动的记录完全抹去。直到,楚乔被军事监狱反复迫害,仍不肯吐露m1n1计划是她在境外全权策谋。直到,敏锐在国家已下定决心要除掉她的时候,还不避嫌的赶来越南丛林,为她安排好一切退路。
她才感到心里一阵针刺的难过,可惜,即便是再难过,如果一切重来,她仍旧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她可以在领恩之后再图报答,却绝不愿率先去当施恩者。只因为,她见多了人性的阴险和丑陋,见多了卑鄙的尔虞的我诈,更见多了无情的抛弃和背叛。
宋小舟和李猫儿一样,她可以玩命的去报答对她有恩的人,却绝不会对某个人交付绝对的信任。哪怕是这一世最亲密的朋友,如萧铁、如萧雍、如良玉,哪怕是这一生最血浓于水的亲人,如父母、如兄长、如姐妹。
她就是这样一个薄凉的人,永远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暴露自己真正的底牌。纵然无情,可是这个,却会让她活的更久。
她穿好衣衫,推开窗子,窗外清雪飘飞,一派锦绣晨光。火红的太阳从山巅升起,金灿灿的高高悬挂,她眉眼轻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晏狄,一路走好。
天逐城东门之外,二十多匹战马安静的停在那里,一身紫裘的男子斜倚在一株苍劲的松柏上,黑发如墨,斜眉如剑,狭长的眼睛半眯着,淡淡的望向那扇沉重的铁红色城门,静静的一言不发。
太阳缓缓升起,将金灿灿的光芒洒在一片洁白的大地上,刺目的光白花花的,雪原像是一块璀璨的琉璃,将这巍峨的城衬托的越发显赫。他的眼里夹着一丝明灭的珠光,波澜不惊的望着,似在期盼什么,又似在等待什么。
城门前渐渐热闹起来,聚满了出城进城的人群,可是终究没有他所期盼见到的那一个。
到底,还是不曾相信吧。
或者,就如同他自己一样。
他嘴角牵起,扯出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容太过淡漠,让人一时之间几乎看不出里面到底掩藏了什么。
晏七公子在京城徘徊已久,以他的身份,再加上近日来京中的那件大事,他的行踪不会如眼前这般安静。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