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坑的出口渐渐透出光亮。
一阵奇异的声浪蓦然从前方响起,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天地仿佛顷刻崩裂,化作无数喷溅的泡沫。
高登脑海中一片空白,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失足摔倒。
整个世界的声音于此刻奏响:电闪雷鸣,地动山摇,海啸掀起狂风暴浪,灿烂的星汉从宇宙之巅倾泻……来自天地的擂鼓声轰轰隆隆,滂滂沛沛,最雄壮也最蛮荒。
高登扶住洞壁,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四下里茫茫一片,无穷无尽的声浪向他压过来。猿啼鹤唳,龙腾虎跃,种子拱破坚硬的冻土,血泊中的古战场爆发最后的呐喊……来自生灵的呼吸声铿铿锵锵,细细密密,最神秘也最曲折。
“那条河在哪里?”高登淹没在千千万万个声音里,举步维艰,四顾惶惶。他只是狂风中飘摇的一点烛火,如此渺小卑微,软弱无力。
“问你自己。”僧侣的语声倏然响起,近在咫尺。“找到自己,就找到了那条河。无需藏渊式,也无需你的眼睛。”
于是高登闭上双眼,凝神静气,心灵的世界向外打开。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沉下去,万籁俱寂,静得像失去了呼吸。
在心灵最深邃、最晦暗、最隐秘的地方,在意识的另一面,一条暗流缓缓涌出。
无声无息,暗流裹住高登,游入一个无以名状的玄妙海洋。一道道暗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源源不绝,交融汇聚,奔向共同的源头。
仿佛婴儿重回温暖的子宫,高登的感官一一封闭,整个人懒洋洋地蜷缩成团,意识渐渐模糊,要彻底消融在暗流的海洋里。
他顿知不妙,这么下去,他连自我的意识都会消失。最终像口水怪所述,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死去。
“跑起来!”一缕暗流从他身旁游过,是僧侣的声音,
“怎样跑?”
“只要你想。”
脑海中,一束霜雪般的寒芒倏然迸射,清越长鸣。獠牙完成传承,银纹像一根根银光灿灿的羽毛,熠熠闪动。
跑起来!
只要我想。高登仰起头,银纹飞快覆盖双臂,化作一对巨大的光翼。
跑起来跑起来跑起来!
他振翅一拍,扶摇直上,以雄鹰翱翔之姿,飞了起来!
四周烟雾滚滚,涛声响若霹雳,白茫茫的水汽弥漫如云海。
“你终于来了。”
高登扭过头,僧侣就在身侧飞翔,僧袍饱饮长风,鼓胀如翅,双眼闪着孩童般单纯的欣喜。
“我来了。”高登激动地凝视僧侣,虽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说出来时,却像古老而肃穆的仪式。
他们一起往上飞,像最自由的风,掠过最高的山巅。高登望见无数双翅膀在四周若隐若现,千姿百态的生灵如同群鸟,扑扇羽翼,竞相追逐,划出一道道迅疾的轨迹。
他们一直往上飞,击破长空,穿过滔天水雾,望见了那条河。
“轰隆隆!”波涛似天地咆哮,振聋发聩。怒浪排空,波澜壮阔,掀起一座座倾倒的峰峦,光阴之河悬挂在天地间,无始无终,变幻不定。
高登时而觉得它弯曲如弧,时而笔直如线,时而莫名地消失,时而又从虚空里奔腾而出。
耳畔,无数双翅膀发出密集的振动声,像茫茫雨点掠过长河,一张接一张羽翼展开,绽放出飞翔中最绚丽的姿态。
这一瞬间,一种超越了世俗的感动让高登心神颤抖。
“原来,这就是奔跑的方向。”他对僧侣大笑,张开皎洁的双翼,以怒放之姿,迎向惊涛骇浪。
“轰!”千万重巨浪拍过,飓风席卷,天翻地覆,不时有翅膀哀鸣着坠落,被浪头碾得粉碎。
“即使拥有翅膀,也会在某一天坠落。”僧侣一边飞过重重浪峰,一边说道。
“如果拥有整个天空呢?”高登左转右绕,高掠低伏,穿梭在风口浪尖中。到处是折断的羽翼,凌乱飘散,沉入长河。
僧侣仰天大笑,一个巨浪迎头罩来,僧袍抖出细密的波纹,变成闪闪发亮的鳞片。
片刻间,一双双翅膀化作漫天飞舞的鳞片,纷纷汇聚。
高登心念一动,光翼转为银色的鱼鳞,裹住全身。越来越多的鳞片投来,紧密相挨,沿着美妙的曲线波动,融成一条硕大无朋的鱼!
鱼尾猛烈一甩,冲入光阴之河,劈波斩浪,搏击激流,水花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飞洒。
波涛起伏跌宕,高登心中生出诸般幻象。
他恍若化作光芒万丈的太阳,驾驭战车,巡视天地;又转生为一个邪恶的鬼魅,三只头颅形成深渊,接受无数恶魔的祭拜;他忽而又是一头雪白健壮的公牛,扑向美丽的少女;紧接着他变成山林水泽的女妖,悲声凄歌,殉情****……
不知过了多久,高登幡然惊醒。视野中星辰璀璨,载浮载沉,僧侣盘坐于对面,身影仿佛嵌入了满天星光。
在他们身下,是一颗不停旋转的蓝色星辰,光阴长河从中穿过。
高登心有所悟,那些沙穴族武士变成恶魔,只是选择了最适合他们的进化方式。
“这条河就要离开了。”僧侣轻轻叹息。
“离开?”
“它是时空的旅行者,穿过一个个宇宙,永无停止。对它而言,与我们这个世界的交汇只是短短一刹那,但对我们而言,是漫长的百万年。”僧侣脸上露出寂寥的神色,“你是最后的有缘者。去吧!”
他们向着身下的星球坠落。
轰然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