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吕简一番慷慨激昂,也觉口干舌躁,炯炯怒目仍然逼视着虞沨,只用左手往案上一捞,捞了个空,才醒悟过来刚才盛怒之时,已经摔了茶盏,这时听了虞沨的话,重重一声冷哼,接过茶来,一口饮尽。
“周公是光宗之父庆宗信臣,待光宗即位,他位及太傅,为国之栋梁,举足重轻。”虞沨淡淡回视着吕简的怒目,眉宇间一片宁和:“那时的他,门生故吏已遍及东明州府,更不乏在六部朝阁身任要职者。”
“那又如何,周公德高望重,声威自是显赫。”吕简不服:“周公并非金逆之辈,绝无包庇朋党,仗势欺民之行,为清正良臣。”
“当真如是?”虞沨微一挑眉:“当时光宗欲行迁官之制,实为杜范官寮权据一方,欺上瞒下,贪贿勾结之良政,却遭周公率先反驳,以致朝中追随周公者责声一片,更有一位……或许吕大人认为的忠臣,激愤起来,于正殿议事时,触柱死谏,引光宗大怒,欲追究其不敬之罪,周公竟直指光宗怒斥,称光宗冒昧改制,是为对先帝不忠,这般跋扈,金榕中也只能望尘兴叹。”
吕简:……
半响才分辩,嗓音却低了八度:“周公是谏臣,也是出于忠心……地方官员熟悉一省政务,无端迁官,岂非不利于州府治理?”
“政令的好坏,不能仅凭一人之辞,难道周公所见必为真知,旁人一旦有分岐之见,就是奸侫?光宗之令,伤及地方大员利益,而这一批人,为周公马首是瞻,他未必不是因为朋党之利而反驳君令,借先帝之名,仗辅政之权,对天子不尊,可是人臣之忠?”虞沨摇了摇头:“吕大人刚才声称宋实渊胸无点墨,不能与周公相提并论,就说征战北原一事上,周公引圣人之言‘兵者,凶器也’,为劝服光宗以德礼兴邦,教化众民,不能行凶险之事,原也不错。”
微微一顿,虞沨又再说道:“用兵的确是凶险之事,可当时北原人屡屡犯边,野心勃勃,攻入边城,竟施屠城之恶,烧杀抢掠,致数万百姓家破人亡,惨死屠刀之下,对这般挑衅恶举,我倒认为宋实渊与周公争执时有句话问得好,满朝文臣,谁有把握对北原蛮夷施德礼教化,说服昭康氏负荆请罪,引颈待戳?”
吕简:……
“光宗若不还以厉害,东明国威何存?北原人还不耻笑中原君臣无能,他们的铁骑可还会安于关外?”虞沨托盏,浅啜一口茶水:“周公饱读圣贤书,又勤政爱民,为何对边郡命丧蛮夷屠刀之下数万无辜百姓视而不见?”
“倘若周公所见为正,那么哀帝当时对北原昭康氏攻占归化,兵犯中原,夺朔州称帝视而不见之事,也并无过错了。”虞沨轻轻一笑。
见吕简脸上怒意逐渐凝固,转而沉思,虞沨又再说道:“周公为何反对光宗征战?是因他排除异己!周公权大势盛,于殿议时当众臣之面,也敢对光宗指面而斥,如此不敬之举,岂能不让光宗忌怒?光宗欲培养亲信,压制周公,可文臣大多数追随于他,光宗只好依靠勋贵武将,宋实渊应运而出,以我看来,与其说他是凭着女儿获隆宠上位,莫若说光宗为了重用他才封其女为贵妃。”
“可宋实渊的确是睚眦必报之小人!”吕简尚且不服。
“这也是士人们造出的舆论,我但说一件小事,当年周公门生之中有一寒门学子,得周公提携,任了赣州知府,因周公过寿,未及适时奉上寿礼,遂被厌恶,不过因为纳了个妓子为妾这等小事,竟被周公弹劾,丢官也就罢了,还被重杖致死,这位知府为官多年,清廉爱民,不过因一时疏忽,却遭这般雷霆报复,周公又岂是真有容人之量,爱民如子?”
这事情吕简也听说过,但早前受言论影响,还敬重周公大义,以礼教为重,不庇不纵。
可这时细想……难道周公果真是因为报复门生没有送礼?
“国有战事,加重税赋也是在所难免,光宗重税之令,原也是针对富庶之地,何致民不聊生,暴乱四起,悍匪横行?吕大人想想,地方大员多为周公门生,这其中是否大有蹊跷?周公借民生、除异己,想对光宗施压,诛灭宋郑,当时郑将军正在与北原交战,并且占据十足胜势,光宗若真屈服于文臣,那才是残害忠良,只怕北原人听说,更要称颂周公‘忠心耿耿’了。”虞沨不无讽刺。
“七旬老者,风烛残年,还烈性如火,顶着风雪长跪午门,无非是要向天下展示他的‘耿耿忠心’与铮铮铁骨,争取民众與论施压于君,结果受风寒不治,如果仅仅于此,周公也算得了善终,光宗终究还是心怀大度,不曾追究他因私废公、大不敬之重罪,无奈周公二子毫无自知之明,竟然联合文臣上书,终于让宁王瞅准了国政大乱的时机,行谋逆之事。”虞沨长长一叹:“光宗原有重创北原之机,可惜因心怀仁慈,念在周公曾是君父信臣,太过隐忍,终于引发内乱,不得不调回郑将军平乱,给了北原修养生息的机会,偏偏那些文士大肆鼓吹,成全了周氏三公赤胆忠心之名,以致光宗之后,东明历代君主轻易不敢动兵,固步自守,使得北原养兵富国,终于出了个哀帝,进犯中原,险些盘据了中原锦绣江山。”
吕简这时已全无恼怒之色,鬓角被冷汗浸湿。
“周氏三公非但不是忠正之臣,反而为东明灭国埋下隐患。”虞沨最终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