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是高祖起兵之地,这处王府原本就是高祖当年居住的将军府,后虽册封次子为楚王,但因为严后与太宗帝对先楚王的信重有加,并未让之就藩,太宗干脆就将这处府邸赐给兄长,又经扩建,固然是为保留高祖旧居留给子孙缅怀,又显示对楚王一脉的隆恩浩荡。
相比锦阳的王府,这处王邸更显年深蕴久气势恢宏,正门往里的庭院十分宽敞,数百仆妇跪迎也半分不显拥促混乱。
大受震惊的秦子若跚跚来迟,及她到此,三间朱漆钉门已经洞敞,左侧由晴空领头,右边是春暮率先,仆妇男女分列匍匐跪地,虽人头涌涌却鸦雀无声。
秦子若身上那件家常着的半臂已经换成了一件海棠锦褙,金簪饰发,腰悬玉环,这让她往仆妇群体后那么一站,显出十分违和。
大约是感觉到不少暗暗睨来的目光,秦子若才恍恍地回过神来,她这身行头要比内管事更气派,但论她的等阶堪堪算个二等,若穿着这一身扎堆一跪,显然就是“鹤立鸡群”。
不过秦子若从没把自己当成婢女,眼下当然没有这般自觉。
所以她暂且往人群后头退开丈余,避去廊房柱后。
上昼的阳光并无炙意,拂面清风更是柔和,但站在阴凉避阳处的秦子若仍然觉得衣襟里一片闷湿的汗意,看着金阳曛和下跪着这整整齐齐的人群,越发有种焦灼炫晕的不适,胸口闷堵得慌,竟像是中暑的感觉。
她微握手掌,自己都觉得一手的湿汗。
于是她深长的呼吸,竭尽全力摁捺着不甘与怨愤,预备着稍后端方得体的与王妃“久别再见”。
却早有人窃窃地把秦子若不合规矩的举动暗暗传递到秋霜耳中。
秋霜就跪在春暮侧后,稍一倾身,就把这事知会。
春暮当然没有回身张望,只是微微蹙眉,做了个暂时莫理的示意。
王府属官早往城门相迎,这时已经随在楚王与王妃共乘的驾后来到门前。
听说王妃平安归来,楚州百姓不少自发沿街恭贺,已经喧扬了一路,不过王府独占长街,坊内不许民众妄入,故而府中诸人并不能听闻外头的沸腾。
但车轮轧轧马蹄踏踏以及侍卫们整齐的步伐声,已经是最清楚不过的预示。
不说锦阳随往的仆妇,关睢苑的旧人,便是留守楚州的仆妇这时也不免被这不同寻常的气氛感染,个个心潮澎湃。
当王爷与王妃携手入内,恭请金安的贺声齐整整地响成一片,这让秦子若不由全身一颤。
她远远地看着站在紫蟒金冠的男子身边的妇人,微仰面颊,唇角笑意灿烂。
秦子若又再握了握拳,强迫自己的目光从男子意气飞扬的面容移开,垂眸,绕开跪迎的仆妇上前。
旖景的目光尚且停留在右侧当先那一列尽都眼角泛红的“故人”身上,她先是感觉到虞的指掌微微一紧,这才遁着他攸忽沉晦的目光看见了迎面而来的窈窕淑女。
因秦子若垂着脸,旖景一时没认出她的模样,心下不无讶异,王府里还有哪位这般与众不同?
她并未听说被掳期间,秦子若惊世骇俗的作为。
虞很快收回沉冷的目光,转向与旖景四顾时,颇显无奈与歉意:“我忘了这荐事。”
旖景:……
她越发注意顿足数步之外的女子,见她先是标准的福礼,然后微抬面颊。
“五姐姐,万幸平安。”这又是一位眼圈泛红,但显然不是出于欣喜。
秦子若?旖景心里那叫一个讶异,笑笑地看了虞一眼敢问王爷,这什么情况?亏得这姑娘在“姐姐”之前还加了个“五”字,要不她还以为多了个“另类妹子”呢。
但王妃当然不会把讶异呈面,竟像早有预料一般,上前扶起:“七娘不需多礼。”
“姐姐回来就好。”子若柔睫忽闪,泪珠子摇摇欲坠,完全是出于悲愤的情绪,倒不需要怎么酝酿。
这就成姐姐了?旖景再度笑笑看了虞一眼,当然没再继续与秦子若携手,只微微颔首,一时间实在不知怎么寒喧,却被虞一步上前:“王妃远途归来,姑娘若要叙旧,待等他日吧。”
一路到了关睢苑,春暮等人当然紧随其后,又在正厅里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这回旖景亲自上前将众人扶了起来,尤其看见秋霜,只觉得眼中涩涨,便暂时没有搭理频频看来的虞,拉着几个丫鬟进了屋子里好一番久别重逢的话旧。
不过丫鬟们都是有眼色的,见王爷一刻之后入内,都行礼告退。
旖景这才端了茶盏,慢慢品啜着,坐等王爷交待“忘的那茬”。
且不说屋子里两个主子怎么副情境,廊子外头,秋霜与夏柯,加上一个春暮尽都面带愤然。
“不想秦氏竟腆颜如此!”一贯温和的春暮都咬上了牙,暗恨自己疏忽大意。
夏柯因比旖景早归一步,倒听说过“这茬”,这时蹙着眉头:“我看王妃的神情,像是没听王爷预先交待?”
“估计王爷把秦氏忘在脑后了。”秋霜说道。
却有胡旋凑了上来:“不过就是进了个婢女而已,哪用王爷交待。”
春、夏、秋面面相觑,齐齐看向胡旋的目光里赤裸裸的三字有前途。
屋子里头,旖景听了王爷那番有条不紊的解释后,长长“哦”了一声……没下文了。
虞:……
打量着王妃不像气恼的模样,王爷微带尴尬地咳了两声:“我起初留着她,是觉得或许可以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