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根本不愿把这样的家丑闹到外人跟前去,明珍还昏迷着,昏迷之前神志不清,即便这个孩子不是王家的血脉,她失去亲儿子也会得到人们的同情。反之,王家将她逼疯,反而与王家不利。但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王家的血脉,王老爷也的的确确想弄清楚,否则也不会由着李姨娘闹。但也仅限于在王家后宅。
王老爷狠狠瞪了一眼李姨娘,李姨娘却是有些心虚了。到底也是个有心思的人,几句话就把王老爷的心声,明珍的意图说得明明白白。
五奶奶懒得与她理会,一字一句只对着王老爷说:“是不是王家的血脉,到底要有个明确的结论,七妹妹远离京都,一人之力在苏州照顾王家唯一的血脉。可有人想过她那两年是如何过来的?宪哥是去了苏州,远离你们这些人才好起来。宪哥出生的日子不好,因此不受待见,只怕也并非不受待见这般简单,根本是容不得他!”
这话自然再一次触及王老爷的痛处,当初王夫人处置静悟师父姐姐母子,是得到王老爷的首肯。为了保护王家的声誉,因此容不得孝期就出现那么个孩子。
五奶奶说完,就拉了五爷一把:“相公去把太医请进来!”
三老爷听了,声色俱厉催促了一声,五爷点点头,直奔而去。
王老爷难得低下头与三老爷说好话,三老爷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
第三次鉴定,在三老爷的要求下,所需之物皆让太医预备,五奶奶身边的嬷嬷,以及王夫人的心腹嬷嬷监督。
“……总共鉴定了三回,第一回和第三回鉴定出结果,宪哥的确是王家的血脉。”韩氏想到昨儿的事,由不得又叹了一声。
“虽大家伙仍旧不免疑心,但鉴定的结果就是这般。”又想到昨儿屋里那么吵闹,宪哥却一直闭着眼安安静静由着手指被割了三回没啃一声,韩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那孩子才真正可怜的紧。”
明玉道:“至少如今确定了他是王家的血脉。他已到了会自个儿独立思考问题的年纪,遭到一时的质疑,总比一辈子都被质疑好。”
落翘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呢?王家做了这么多龌龊事,老天爷也委实不公了些!”
明菲吐了口气问:“既然这个宪哥是王家的血脉,她为什么又闹这么一处?”
不等韩氏、明玉发表意见,想到韩氏说的李姨娘,明菲揣度道:“难道就为了赶走李姨娘?那姓王的都这般了,依着她的行事作风,赶走还不如留下呢!”
明玉问韩氏:“后来怎么样?”
这么大闹一场,三老爷总要有个态度不是?而真心为明珍着想的五奶奶,也不可能善罢甘休。她早就提议让明珍与王志远和离……想到这里,明玉似是明白过来,明珍这么闹一场,是要弃子和离!
毕竟王家眼下还没彻底被推翻,宪哥作为王家的血脉,是不可能由着明珍一起带回娘家。但王家,确确实实一步一步走向灭绝。
正想着,韩氏摇头道:“后来我也不知,七妹妹昏迷不醒,太医鉴定出结果,就忙请太医给七妹妹诊断,晓得七妹妹没有大碍,时辰又晚了,我便家去了。”
她所担心的问题不会发生,而明珍的事自有三老爷、五爷他们替她做主,横竖轮不到她,她也不会再去多事。
可这个宪哥,真的是王家的血脉么?
初生的朝阳透过窗格子洒进来,迷迷糊糊中,明珍仿佛回到那段最是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她的宪哥死于浑身发热,滚烫的身体,最终变成一具小小的冰冷的尸体。
直到整整过了一天一夜,她仍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天未明抱着身体已经僵硬的宪哥赶到寒山寺。时辰太早,寒山寺尚未开门,她抱着宪哥立在寺院之外,却忽然听见轻微的孩提哭声。
那哭声轻而虚弱,像极了她的宪哥,她以为她的宪哥挺过来了。慌忙用手指去触摸怀里的人儿,却是一点儿温度也感觉不到。可是,那哭声仍旧断断续续地传来,最后她发现了那个身上只抱着破布,被遗弃在寒山寺门外石阶上的孩子。
这个孩子也生了病,大抵是他父母贫困,无钱医治,被她发现时,已经气若游丝,只能发出如濒临死亡的小猫般的哀鸣声。
她这辈子活到这个岁数,说过无数次的谎话,这一回她说了真话,却被验证成假话。
老天爷还真的与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而这个玩笑,却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她没有疯癫,她记得十分清楚,她的宪哥在回到王家祖宅第一天就病入膏肓,最后葬在寒山寺不远处的桃树底下,没名没姓,没有墓碑。除了她,再不会有人记着或相信他曾经来这世上走过一遭。
那个,才是王家真正的血脉,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亲眼看着被埋了,是她手捧着黄土,一把一把埋了!
这个,不过是被自己的亲人遗弃的孩子,只是恰好年纪与真正的宪哥相当,而那个时候,她需要一个能替代宪哥的孩子。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自己的未来,她都需要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作为依仗。
老天爷与她开的这个玩笑并不好笑,明珍却忍不住笑起来。起先只是无声地笑,笑着笑着,就发出凄然的声音。
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