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进凤凰岭电子厂,只见厂区到处一片黑暗,只有为数不多的灯光点缀各处,照亮不大的区域,杨灵萱坐在车上,隔窗只能看到两边黑沉沉的一座座低矮厂房,和厂房周围杂乱的废料堆和荒草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电子厂不应该是很繁荣的景象?看上去怎会如此落魄?听不到机器开工的响动?杨灵萱正为厂区的沉寂而惊讶,就听到杨凌天低声咒骂:“我丢!衰黑死!又电!”
杨灵萱张嘴想问,又缩了回去。车里十来个乘客,都是电子厂的职工或家属,看到厂区这样,他们也跟杨凌天一样,纷纷表达了自己的愤懑心情。
听了他们的议论,杨灵萱才知道,原来是最近有外来的不少港商,在附近各县圈地新开办了十几家各种各样的工厂,这些由政府招商引资进来的工厂企业,都拥有这样那样本地老厂所没有的优惠政策,其中包括供电上的优先政策,县城的电能有限,只好对效益不好的老厂采取限电措施,这几年连年亏损的凤凰岭电子厂就是被限电的其中一号老厂。
厂区大面积停电带来的话题使得车上原本安静的气氛被打破,一堆人都变得八卦起来,不是咒骂政府优待港资企业的不平等政策,就是哀怒厂子领导无能,搞得厂子的效益每况日下,一面是骄傲追忆厂子过去的光辉成就,一面则忧心着厂子未来的命运。
又说到其他一些也是效益不好的厂子,有些勉强还能维持的,被港资收购了,摇身一变成了合资企业,大部分工人被迫下岗,但是新的工厂却有了奔头,有些效益较好的。不愿意被收购,但也学会了丢包袱,把许多工人都炒掉,推给了社会。
凤凰岭电子厂是属于效益不好,快维持不下去的类型,港资里也有考虑收购他们的,但给出的收购价很低,条件很苛刻,结果电子厂那帮领导合着政府都不愿松口,宁可停工停产。就这么杠着了。
可是工人日子难过啊!许多人都熬不住,跑了!剩下来的要么走不了,休息在家继续熬着。要么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效率勉强开工,靠几张吃不饱肚子的订单过日子。
也是听了这些人的八卦,杨灵萱才知道,原来自己家还算日子过得不错的,母亲林燕婉虽然病休了。父亲杨祚明作为第一车间的技术主任,还是很受厂领导的倚重,每个月还是有工资领,不像有些普通工人,已经有两三个月都拿不到满额的工资了。
一种悲观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谁也不知道这家电子厂能不能维持下去。熬到转机出现,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就是厂里主要领导虽然无能。人品却都不错,但凡有翻身的机会,他们都不会轻言放弃。
车到厂子中央两座操场边上停下,杨灵萱跟着杨凌天下来,借着路灯有限的亮光朝住宿区几座几乎完全漆黑。只有手电光或烛光在摇曳的筒子楼走去。
这年代的楼房,一水都是红砖。外墙还不加任何修饰,任由红砖露着,蓝漆的木门、灰水泥的地面、只刷白不刮腻子的墙内壁……八十年代普通人的住房就是这么简陋,住在里边的人全无半点装修意识。
杨家住在筒子楼的楼道左边,二楼,到处黑漆漆的,杨凌天一面招呼着杨灵萱小心,一面老远就喊:“老豆!老妈!萱萱放假回来啦!”
但听得一阵稀里哗啦的忙乱声,紧跟着一名妇人高持蜡烛从屋子里迎了出来,一叠声的喊:“今晚没电,小心走啊!千万别摔了!”
“老妈,有没有别的蜡烛给我一支?”杨凌天问。
“在这里!刚找到!”里头又出来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一手拿着手电,另一手凑近妇人手里的蜡烛,点燃了一根簇新的蜡烛,才交到杨凌天手里。
光线太暗,杨灵萱看不清楚,只约略看到,那妇人不胖不瘦,五官残存着几分风韵,而中年男子身量不高偏瘦,举止从容,看上去十分像古时候的教书先生。
这就是杨灵萱的父母亲了,跟着杨凌天,杨灵萱也用粤语轻轻唤了声:“老豆!老妈!”
“吃过饭?要不要我去煮点什么给你吃?”老妈殷勤的问杨灵萱。
“我吃过了!”杨灵萱连忙回答。
“吃过了好!坐车累,好好休息!”老爸点点头,吩咐完就回身进了屋子。
“我去多烧点热水!”老妈也转身,进了厨房。
没有什么让人激动的场面,也没有谁对杨灵萱的到来大惊小怪,就几句寻常得貌似不在意她回没回来的问话,却让她感到了一丝平淡里见欢喜的意味。这,就是亲情,真真切切!
杨家的住房两间屋,每间二十个平方,还挺宽的,厨房卫生间都在卧房对面,隔着走廊,对比别人家的格局,这就体现出杨父的地位来了,车间技术主任,不大不小还是个芝麻官呢!就可惜家里人多了点,三兄妹加上父母五口人,就只有两间屋子住,还没有独立的客厅可用。
杨父无奈,只能以布帘隔开,一间里头住两夫妻,外头作客厅,另一间里头安架床,睡两姐妹,外头划归杨凌天,杨灵萱年纪最小,就睡在里头上铺。
杨凌天把蜡烛固定在一张痕迹斑驳的旧书桌上,告诉杨灵萱一声小心火烛,放下行李就跑到自己所睡的外头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留下杨灵萱一人爬上上铺,着手整理自己的物品。
没一会儿,刚在厕所的杨灵雁拿着小手电回来,看到杨灵萱就挺高兴的招呼:“听到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