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度以为他们的时间将永远停在三年前的那刻。
那一刻到来前,她在他面前是娇憨率真的白色含笑,那一刻过去,血凝成紫,纯净尽失。他至今记得她在薄相自裁后望过来的眼神,不是失望,不是绝望,甚至不是恨意,是仿佛灵魂已被吞噬般的黑暗。
而面前的她,没有丧失喜乐爱玩的能力,也不曾因这三年的困顿面相乖戾,洗去一脸伪装,肌肤晶莹剔透,美眸澄净生光,丝毫没有辜负薄家的血统,宛如紫色含笑高洁芳香。
明亲王准备在这边欣赏多久?一阵低浅跫音,有人走上明亲王置足的小阁,停他身畔,问。
他收回投往下方亭内的视线,问:皇嫂可有指教?
回天都后我们将被如何安置?
一切端赖圣意。
包括小光?
他蹙眉不答。
薄年睇着他神色:明亲王成婚了么?
他眉心稍动。
薄年顿时了然:纵使没有成婚也是婚期在即了罢?
皇嫂仍是这般敏思善察。
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透太后为何赦我们回都。我们用了一年的时间去恨,一年的时间淡化仇恨,一年的时间幡然顿悟,剩下的,便是无欲无求的淡泊岁月,为何在这时传我们回去?
皇嫂的‘幡然顿悟’,是悟到了什么?
薄年矮身坐到阁栏内的石墩座上,姿态娴雅,神容舒展:盛极则衰,月满则亏。 [中读过千万遍,不及自己体验一回。当年的薄家是一定要衰落的,位居人臣之首的当朝宰相,三个女儿中一个皇后,两个亲王妃,这般加无可加的富贵荣华,岂能一成不变?自古任权臣当道而不闻不问者,无非亡国之君,至高无上的皇权不容绑架,更不容殿堂上的权力分配失去平衡。那时的薄相,势必一死。
这是皇嫂一人的领悟?
你想知道小光是否也有了如此通透的想法?
他冰雕般的俊脸有一丝窘意闪过。
薄年噙笑,继续娓娓道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作为伏法罪臣的女儿,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便应当对圣上感恩戴德,倘若心中有恨,自是大逆不道,罔顾纲常。可是,偏偏薄家的女儿一个个都轰轰烈烈的恨过了。我与皇上撕帛断义时,一心只求与父亲同赴黄泉。小光对你做那件事,也不过是在自寻死路。那时我爱皇上,除了他是我的丈夫,还包括了‘皇上’这个身份,小光爱你,却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儿家对心上男子的全部钟爱。所以,我给你的答案是,无论小光有没有放下心结,她都不可能再如先前那般爱你。无论我们有没有放下仇恨,你们都是我们的杀父仇人。
皇嫂可晓得‘杀父仇人’这四个字若是被御史言官听去会招致什么后果?
薄年黛眉惬扬:或许,我正愿死在大燕皇朝的律法下。言讫,飘然而去。
他眸光重回下方,亭内已不见那道埋首医书奋笔不辍的娇小身影,。
顿时,尚宁城的夏时气候,分外粘腻湿热起来。
林亮,吩咐下去,明日启程返回天都。
天都城。
薄光推开身后小窗的遮帘,那些迎面而来的北地房舍,高声亮嗓的买卖吆喝,当真是自己生长了十五年的世界。随着车轮轴动,走过这条商市大街,左拐再向右转,便上了天都城诸家贵族毗邻而居的宝鼎大街。宝鼎大街的前端,朱墙碧瓦雄伟恢宏之地,即是那个将自己的世界全部摧毁的世界。
在想什么?小憩的薄年醒来,问。
她两肘支在车中的木几上,捧颊道:在想少小离家老大归,如果有人说我老了怎么办?
薄年注视着这张嫩如初蕊的小脸,道:这几年你始终用药灰敷面染发,我竟差点忘了你真正的模样。
没差啊,有两位绝绝佳人做姐姐,若没有这点容人之量,如何活蹦乱跳到今日?
但从今以后,你不但不能遮起这张脸,还须使它日益美丽。
薄光撇了撇小嘴:二姐对小光的笑话从来都不捧场便也罢了,这下怎还自己讲起笑话来?
先前你问我太后为何召我们回来,那时我以为可以置之不理,是而不去费脑思忖,可是既然回来了,便不得不想。皇上继位之初,朝野危机四伏,爹协助皇上稳定根基,清除乱臣,根除危患,手段煞是激烈,正是韩非子乱世重典的主张。一旦天下平定,四海升平,需要得便是温和融通的儒学之士,为朝廷散播仁政宽容的光辉,爹不再合乎于他们的理想,淘汰成了必然。
二姐认为我们此时被召唤回来,是因为又到了需要薄家作风的时候?
不然如何解释?
说不定是皇上突然明白,无论是怎样强盛繁华的国家,总是需要做一些上不了台面入不了史册的污垢事。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总要有一个人挡在前面替他承担骂名,招揽罪过。可是,我们不是爹爹,还是女儿家,那便有只有一个用途……
驿馆到了。车帘外,传来明亲王清冷无温的声音。
驿馆?薄光掀开车帘,探出半边身子,望到了那栋只供封疆大吏们来京下榻的驿官,偏首向近在咫尺的男子弯唇一笑:我和二姐不一定非住这边不可罢?
你想住在哪里?
云来客栈。那边的桂花鱼乃天都第一美味,她挂念了三年。
胥允执别开目光,冷冷道:太后将在明日召见你们,此地离定远门最近。
不行?薄光失望地抿抿唇角,怏怏道,有劳王爷,请吩咐把车直接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