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样啊……好,我现下便差遣人去寻绣工……”
可这话说到一半儿,忽然便被他咽下去了。
他上哪儿找绣工去!锦西县城和那些以织造扬名的江南城镇不同,女子擅针黹的,能绣出这样花样的,多半都是在人家家里头的针线丫头!
他是认识不少富贵人家的管家,可……这忙不好帮啊。找人家的针黹丫头帮着干活,说不得,好处是要掏的。
他盘算了许久,总算是狠下心来——勾搭好一门好亲戚,很有必要!和这个相比,单是给点儿好处费,算什么呢?
于是,十天不到,四面按照安若墨原本花样做好的裙面,便放到了安若墨面前。那些个针黹丫头的水平有高有低,不过安胜居既然下定决心砸钱也要办好此事,那么到手的四面裙面看着都很是不错。
这一回安若香是被气着了,连路上见到她,也只是别开眼,什么都不说。非但先前的恭顺自然没了,连刚刚听闻自己要嫁到唐家去的那一份显摆都没了……那神色,仿佛安若墨不过是一团诡异的空气。
这样的安若香,自然不会再来找她捣乱了。于是这补做的一条新裙子,出得便格外顺当。待得大成的时候,她自己将裙子展平,才长舒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几乎要报废的脖子。
看着不错,低调华丽。
这一回,安胜居是亲自带着安若墨走了一趟临县,去给安若砚的婆家小姑子送裙子了。
安若砚嫁进去的周家很是殷实,虽然家里头的地亩只比安家略多些,可因为人多族大,便显得更有气象。外加宗族里颇有些念书念成了的,看着实在比安家上档次得多。
——最直白的一点,安家的那院子,只能叫宅子。周家的院子,那可是能叫“府”的。
这一点差别,放到人心里掂量,便能读出千万气象来。那安胜居进了周府的门,神色便有些波动,安若墨看在眼中,也把他心思揣想出了几分。
安胜居从前也是个读书人啊。要不是耽于某人的温柔乡……真读出个功名来,如今他的家也是这样的“府第”了。
而正是因为他年轻fēng_liú的那一段往事,累得如今他只能是个暴发户。他爹他兄长也都读过书,兄长也有过秀才功名,于是安若砚还算是士人的女儿。而他……他的女儿,是商人的女儿,再怎么聪明美丽,也叫人看不起。
这个世界上最能勾人心痛的,不是让他去看那些他从来没有得到的东西,而是把他原本有可能得到却终于失去的东西摆在他面前。
对于安胜居这样一个遇事喜欢怪别人的人来说,两厢比对,只怕他不光会为自己的命运不佳而难过,更会暗中恼恨“那个人”吧?
然而此刻在人家家里,安胜居胸中便是有万千不平,也只能先压那么一压。他是男子,自然不能去见人家的女眷,也只好先拜望了侄女婿的爹,再和侄女婿说几句话。却是安若墨叫小丫头引着,去见堂姐和堂姐的小姑去了。
这倒是她第一回见那周家闺秀,女孩儿排行第七,长得算不上多漂亮,但家教放在那里,看着也端然得很——当然,不联想到她闹着要一条和嫂子一模一样的裙子这种小女孩行径的话。
排除这一份幼稚来看,周七姐儿倒很称得上那条裙子的华贵大气,至少比她安若墨的堂姐安若砚有气派多了。
待丫头捧上那一条红裙来,周七姐点点头,便有另一名丫头上前,抖开了裙子给她看。这是她要的,和嫂子一模一样的裙子……
“好看,好看!”周七姐眼前一亮,连着赞了两声,欢喜不禁:“我当初见嫂嫂穿了就觉得好……如今再细看,竟是比先前更好。”
她招手将展裙的侍女唤到了近前,细细看,看了好一阵子,方扭头向安若砚笑了:“也亏得是嫂嫂娘家的妹子手巧!否则我这一世,竟不知晓有这样的裙裳,可是白活了。”
安若砚是个朴实厚道的,这周七姐儿看着也是个被惯得心意单纯的。安若墨看在眼里,心中便有了盘算,待得自家堂姐敷衍过两句,那周七姐又同她询问何来心思这样巧时,她便笑了:“说来不怕笑话,我小家女儿,也不读书的,平日里闲极,不就是想些这些个?这喜裙说来没什么稀奇,刺绣工艺也是稀松,独特异在这一层仙云织上……这东西少见得很,普天之下也便只有我用来做了三条喜裙。这算得上什么巧心思了?无非是因为家父开着绸缎铺子,才有了这一番因缘。”
周七姐一怔,道:“三条……哦,还有一条是先前那副刺了字的?现下想想,那条也很是不错。现下是在哪儿呢?”
“在家父铺子里头。”安若墨道。
“你也拿来吧。”周七姐道:“我用自己的私钱买下便是。这款样既然这样稀罕,又是我看过的,拿去叫别人家的新妇穿了,我心里头总有些磕绊。”
安若墨应声,道:“今后我是断不再做这样的裙裳了,请七姐儿放心吧,断不会再有人和您穿一样的嫁衣!”
周七姐自然欢喜她知事,看着面前这比她还小一岁未曾及笄的姑娘,眉梢眼角都开出花来:“这妹妹真是伶俐——咦,你站起来,叫我看看你现下穿的这条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