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宋林之前,时延很是犹豫了一会儿。徐泽在前头大屋里陪着孙秀和唐安民说话,他就一个人躺在后屋的床上,回想着雪莉说的那些话。
其实宋林这孩子也就是没人管了,要是有人教养着呵护着,少不得得折腾出跳大神之类的事情来,因为宋林太过安静,安静地不同寻常,所画出的奇怪的画更让人觉得他中邪了似的。但凡父母尽一分心,也不至于让他像是冬天河面上冻着的小船似的,孤零零的,毫无生气。
雪莉对宋林的描述更在时延对宋林的印象上蒙上了几分神秘的色彩。雪莉说,他可不是普通的小孩子。是什么样的不普通?这只是说他的绘画才能吗?
雪莉这样的人不论出入都有一批人尾随保护,说明身份至少是不低的,因而她所在的那个层次,很可能像宋林这种这方面那方面的天才多的是,并不稀罕。这么一想,就觉得雪莉像是随意似的说出的这句话,变得格外地有含义。
如果联系曾经发生的事情大胆地猜一猜,宋林似乎知道很多事情。比如徐泽的天分所在,又比如暗喻意味十足的枯萎槐花枝。而且,他看着徐泽的目光总让人觉得饱含深意,忍不住叫人往深了里想。
时延睁开了眼睛,眸光里划过了一丝深沉。原本他感激自己的重生,以为自己是世界的唯一变数。可没想到雪莉也重生了,而且给他前世的记忆洗去了一些模糊的地方,也添了更多的不明确。他努力摆脱雪莉,争取自由,最后才发现原来一开始,身边就藏有宋林这个巨大的变数。
“哥?”徐泽从门口进来,坐在床边。
时延转了头看着他,眼里几分笑意,印着午后的光线,年轻男人的面目变得清晰而又温暖。徐泽俯下身,两只手臂撑在时延的头两侧,低了头吻他。嘴唇贴合在一起,徐泽的舌尖在时延的嘴角处试探着,挑逗着。时延配合地微微张开嘴,徐泽的舌头就探进了时延的嘴里,两下里温柔地舔吻着。初夏的蝉声绵长而又细软,一声一声挠着人的耳廓。门口吹进来的暖风是轻缓的一缕,从正当中进来,搅和一圈,斜当子里穿了出去。
男孩主动的吻少见而又温存,等他退开的时候,时延的目光还停留在他的嘴唇上,几分意犹未尽。然而这里不比两人的家里,再怎么也不能胡来。所以时延直挺挺地躺着,等呼吸匀称了一些,才冲徐泽露出笑容,身体往里头去了去,招呼徐泽到床上来。
徐泽掉了个方向坐着,身体一歪,就枕在了时延的胳膊上。熟悉的屋子,熟悉的床,熟悉的气息,让他心里头平静了不少。舔了舔嘴唇,徐泽转身面朝着时延。
“哥,你还记得陈琳么?”徐泽问。
时延仔细地想了想,脑海里对这个名字有一点点隐约的印象。
“她是一年级的班长,”徐泽说,“她成绩很好的,孙童总是说起她。”
时延记不清了,他觉着不那么重要的人从来没费心记过,但徐泽两只眼睛注视着他,他还是不由点了点头,“记得一点,两个小辫的么。”
那时候的小女孩都喜欢扎两个小辫儿。
徐泽果然点头,“孙大娘说前两年她家里不让她念书了,她就拿着家里的二百块钱跟着人跑了,第二年年底的时候回家,被他妈和他哥锁在屋里打了一顿,就给打死了。”
他声音有些飘忽,眉眼间掩不住的难受。时延也觉得这母兄简直残忍,但他毕竟跟人不熟,听过叹息一声也就罢了,反倒是瞅着徐泽的模样,心里头像是被小刀刮着疼。
有的人即使你用尽心力把他护得再好,也免不了他命运多乖,总要看着这些荒谬,受着这些苦痛。
时延摸着徐泽的后背,无声地抚慰着。徐泽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哥,孙大娘说宋林被送回来以后就没出来过。哥,我们去看看他好不好?”
时延的手一顿,移到徐泽脸上,轻轻摸了摸,胸口柔软地像是塞了棉花,脑袋里却是有点莫名地眩晕,似乎总有几分不安似的,“好。”
时延起来跟徐泽去宋林家,路上遇到不少人,见过的没见过的,熟悉的不熟悉的都会打声招呼,时延和徐泽也礼貌地回应着。没走多久,就到了宋林家。还是那副样子,光秃秃的大门。时延和徐泽从掩起来的大门往里看,空荡荡的,一点人气也没有。
“宋林?”徐泽喊,“宋林,你在家吗?”
“哎,有人吗?”时延觉着奇怪,跟着喊了一声。
声音在里头回荡了一圈,带回响的,更显得萧条。这六月里,居然看起来透着一股子煞人的寒气。知道是心理因素作祟,但时延还是带着徐泽往别处走了几步,远远地打量着这个小院。
“哥,上后头看看。”徐泽忽然想起什么来,眼睛突然一亮,拉着时延沿着小巷就往后头跑。时延自然也是记得后头有什么的,但他不是那么想让徐泽去,他现在对槐花有些隐隐的犯忌讳。
后面的景象一如曾经。
黄白的槐花还盛开着,在后头的臭水沟旁,独立出一份与众不同的高洁与美丽。举目一望,只觉得那股扑鼻来的香气和一簇簇的花瓣简直将人吸了进去。打槐花的杆子吊在树枝上,晃晃悠悠的。旁边的几棵桑葚树长得很好,乍一眼望过去,总让人想起那只捧着桑葚递到人面前的小手。
时延拉着徐泽走了出去。当年觉得美好,现在他却总觉得这块地方神神叨叨的,不太想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