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气炎热,送走一个拜访的贵人,叔向有些疲惫的靠在塌上假寐,辛夷侯在一侧,院外桑树上,有虫蝉鸣叫,更显屋内静雅。
辛夷神丝远游。
七年前,她见过孙周,那时景公薨,外居公室弟子回晋奔丧,孙周随着他的父亲寄居于府……
辛夷顶撞了嫡姐,受嫡母责罚,到河边浣衣,她不服气,明明是嫡姐挑衅在先,但又想到阿母的告诫,不争,不显,不怒,她才忍下这口气,她把怒火发泄在衣服上,使劲的揉揉搓搓,这时,远外传来一阵歌声: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选自《诗经》)
歌声欢畅,她听了也欢喜,扫去了心中的郁闷,于是也跟着一阵轻哼,随后,声音哄亮起来。
谁知,身后“噗嗤”一声笑,辛夷转过身子,只见一位身着华服的小儿站在她面前,双眼炯炯的看着她。
“你唱得真难听。”
辛夷顿时红了脸,她左右环顾一番,在确定小儿是独身一人时,她露出一幅凶像,龇牙咧嘴。
仗着身高优势,她双手叉腰的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孺子,可有承师?”
小儿眨眨眼,一幅懵懂的模样,似乎未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对她的凶像也毫不在意。
原来是个傻子,辛夷暗忖,瞬间软下心来,看似小儿与珲一般大小,却没有珲聪慧,心中突然觉他挺可怜,猜测他定是那家庶子,和她一样,不受家族宠爱吧。
“孺子,是不是也受欺了?阿姊告诉你一句话,不争,不显,不怒。”
她把阿母的告诫送给他,又拍拍他的头。
小儿再次眨眨眼,清澈的双眸,如玉一般的光洁。
果真痴傻,不懂其言,辛夷长叹一声,收拾衣衫,准备回府。
“你叫什么名字?”
小儿在她身后开口问道,辛夷回头一笑,想起刚才的歌。
“美?—人,我名美人。”
后来,辛夷才知道,那小儿是孙周,珲的表弟。
一次在府里,两人相遇,他唤她美人,一幅天真可爱的模样,她很欢喜,正遇嫡姐经过,嫡姐不喜这般称呼,与她吵架,最后两人纠打在一起,幸得珲赶来帮忙。
而孙周站在一旁观“战”,笑呵呵……
如今想来,他那里傻,他是故意为之,看她笑话吧。
思此,辛夷叹了口气,小小人儿,就会捉弄人,与他如今的贤名,总不相符。
正想着,辟进屋来报,“先生,周子来访。”
辛夷抬起头来,见叔向放下简书,整整衣衫,起身迎了出去……
辛夷退出屋子时,听得一句,“周恳请先生入晋……”她微微抬眸看了看孙周,他一如既往的带着温和笑容,典雅有礼,眼神清澈,犹如山中清泉,不粘任何杂质,然而这样的他,能在晋廷立足吗?他能说动先生吗?
辛夷存着一丝希望,她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屋外不仅侯着子袄,还有荚,她一动不动,不敢再次偷听,因为子袄的眼睛一直放在她的身上,虎视眈眈。
荚也是好奇的上下打量着她,暗忖,此婢还算清秀,不过离貌美二字相差甚远,她连姬夫人一个指头也赶不上。
树上的蝉叫得正欢,带着一股子燥热,三人都不说话,荚本是欢快之人,只觉有些无聊,“你叫什么名字?”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辛夷置若罔闻,荚愣了愣,瞟向子袄,见他闭了双眼,爱理不理。
荚又来到辛夷的面前,低头看她,“你叫什么名字?”声音略略大些。
辛夷受惊,猛的一抬头,正撞上荚的鼻子,顿时令他鲜血直流。
“啊……”荚惨叫一声,踉跄一退。
辛夷无辜的表情,“你说什么?”
子袄在一旁笑歪了嘴,荚抽出腰上的佩巾,捂住鼻子,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辛夷面露担心,“可要清洗一番?”她指了指他的鼻子。
“不用。”荚冷哼一声,与她五步之远站定,辛夷心下一阵欢笑。
这时,门被拉开了,孙周与叔向并排走了出来,孙周侧身一礼,“不知先生何时离开洛邑?”
叔向看向辛夷,笑道,“有一驹病了,须养上两日。”
孙周道,“两日后周也将起程,既然先生不愿随周归晋,如此,同路也可。”
叔向拱手,“能与周子同行是鄙人的荣幸。”
原来先生还是没有答应,希望再次落空,辛夷愣愣的,目光落在孙周的身上,孙周转身之际,两人眼神相遇,她一幅痴痴模样,令他皱了皱眉。
辛夷自不敢像上次那般失了礼数,她送几人到了门口,车夫放下车蹬,辛夷看着孙周的背影,眼前再次出现珲的影子,当年,孙周寄居在府,虽然只有短短半月,却与珲形影不离,珲对他多有照顾,两人同榻而卧,同桌而食,他们还帮她舂米,她也带他们去摘桑果,去河边戏水……孙周从未玩过这些民间儿戏,那时只一股劲的傻笑。
还有许多画面,同时拥出,珲在大火中挣扎,阿母倒在阿父怀里……
辛夷心中一动,鼻子酸酸的,她突然抬起头来,喊道:
“周子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