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依旧住在忠靖侯府的临水阁里,这回占着小棋亭的变成了宝钗兄妹。宝钗穿着银白色对襟陪着淡藕色襦裙,双手敛着坐在石凳上,别是一番仕女图似的端庄秀丽,微风抚着裙摆时却又比湖心翠莲还潋滟浮仙。
相比之下薛蟠完全没个正形,搂着小摩叉着两腿蹲在凳子旁边,胳膊肘里小狗哼哼他也气得直哼哼:“那么大的事儿你们竟然不告诉我!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婉儿不是咱们妹妹……”
“你小声点儿!”宝钗无奈,担忧地看向小湖对面二层小楼中央那个接连几日都没开过的小小花棱窗,“别给婉儿听到了,她心思重。”
薛蟠还在哼哼,却放低了音量:“什么人啊,敢跟咱们家抢女儿,咱们家是怎么养女儿的,他抢得起?”
宝钗告诉她哥哥:“人家那是丞相府。”
薛蟠再不知事这几天也听了不少流言,嗤之以鼻:“挂羊头卖狗肉的丞相府。”
宝钗叹气,摇了摇头:“你留点口德吧。”人家丞相府的姑娘……都死了三个了。
死的三个都是秦氏的女儿,母亲谋反可叫女儿怎么过。两个是当夜就悬梁自尽了,还有一个是被夫家休出了门,一时气不过撞死在了那家门口的石狮子上。
宝钗又看了一眼紧闭着窗户的小楼,愈加担心:“听说这些后,婉儿就再没下过楼。”
薛蟠抓抓头,怎么都想不明白:“你们这些女娃娃到底都怎么了,成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像我,自己没犯错,妹妹也好好的,不就行了么?别人家的事让别人自己操心去!”
“你这……”世上的人要都像薛蟠这么单纯那得多可爱,宝钗边叹边随手拢着耳边碎发,却无意中摸到一串玲珑的小月亮。丧期不能穿鲜亮的,但有钱怎能不任性,耳朵上这串亮晶晶小月亮串成的银坠子便是今年刚出的新花样,一般只做金的,薛蟠亲自去给妹妹定了串更精致的银的来。
想起薛蟠刚刚的无意之语,宝钗眨着眼睛笑了:“哥哥,你刚刚说‘妹妹好好的’你就开心了?”
薛蟠一噎,当即反应过来他还在跟妹子怄气呢!难得这回是妹子错,妹子欺他瞒他不告诉他!赶紧哼哼着一瞥头,还把怀里毛绒绒的白狗头一起拧过来同方向站一边:“没那么简单的事!”想就这么和解,没门儿!
宝钗扶额,一根筋的哥哥好逗却难哄,这可怎么办呢?
……
小湖旁边的二层小楼里,隔着雕花的窗户,小白莲躲在旁边的阴影里,悄悄看,睫毛颤颤:“他们还在担心我……”
心里也是暖也是寒,五味繁杂。薛婉不忍再看,伸手将窗帘全放下,小小的房间里顿时一片昏暗。
小心翼翼地挪回梳妆台边,薛婉双手拢着镜子,细细看着镜中的自己。
不足巴掌大的苍白小脸,细细的柳眉,水灵灵的眼儿,眸子里透着一抹淡淡的栗色,软软的头发丝尖儿也是这般的颜色。
最近,所有人都很忙。册封了太子之后大家都很高兴,好像都忘记了刚刚发生过的悲惨。
薛婉轻轻叩住手心,镜中明眸又染了雾气,掩住了决然——只有她不能忘记。
董家的三位姑娘,她的亲堂姐,都死了。董家已经扶棺离开京城,又有谁去为她们哭灵?
还有她的长相,柔弱清秀,一如当年的初嫁的丞相夫人。
纤细的手指缓缓抚上镜子,薛婉紧紧咬着唇,一滴清泪缓缓滑过脸颊……就是这张脸啊,这是怎么都掩不去的证据啊!
“你在想什么?”背后忽然响起冷漠的声音。
薛婉吓得一颤,转身站起来就见薛蝉站在门口,一脸冷漠,不见喜怒。
“哥哥……”该叫“四少爷”,但是不敢叫,薛婉真怕他跑去跟“阿琦姐姐”说点什么。
薛蝉却一眼瞧出她的心思:“你还是想走。”
薛婉一愣:“我……”
薛蝉忽然皱起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与我都不能说?”
“我……”薛婉低下头,咬了咬唇,才轻声道,“这次的事,董家看似保全了,但是皇上很生气吧。皇上应该很生气的,衍圣公带那么多人去逼他,也是衍圣公请出了老太傅,让皇上不得不顺着台阶往下走……受害的是他儿子啊,最后只能这么算了,谁都会生气的。”
薛蝉并不评论妹妹的猜测,只问道:“然后呢?”
“如果、如果哪天再出事,皇上不会再放过的。我也是姓董的……”薛婉扶着自己的脸颊,声音很轻很轻,“我的长相,瞒不了的。”
她留在薛家,永远是一个隐患。
“大姐姐今后是要做王妃的,不能被我连累……”
“还有哥哥,我差的,你念书考学,有我这么个妹妹也不好……”
薛蝉一直没说话,只是一步步走上前。薛婉更是惊慌,紧紧扣着手心丝毫不敢抬头,只看到薛蝉的靴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停在了与她仅有半步之遥的地方。
小心翼翼地顺着靴子往上看,就见一只攥紧了的拳头,与她不同的是不是紧张而是刻意蓄力,然后就见那只拳头举了起来——
薛婉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瑟瑟发抖的身体却并未迎来想象中的疼痛,而是被人紧紧揽在了怀里,还有耳边冷冷的一声:“别回头。”
什么叫“别回头”……薛婉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身后一声脆响,而后是哗啦啦的像玻璃碎掉的声音,薛婉愣了愣才反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