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五姑娘的闺阁很小,却很玲珑。床前放着古雅的琴棋书画四扇屏风,屏风后是小轩窗,裹着看起来就很暖和的橘色轻纱,窗檐上还挂着一盏小巧的玻璃风铃,透明色,风一吹便轻轻晃动,清脆动听。
在这个时代,玻璃还是相当昂贵的稀罕物。
薛婉见宝钗听着风铃出神,不由低低道:“这是哥哥送给我的,八岁的生日礼物。”
……其实,她早已过了八岁;甚至,那天也不是她的生日。
薛婉刚刚哭得太厉害,刚下了板子的胳膊也沾到了泪水。宝钗一边替她擦拭,一边轻声劝着:“四弟真的很疼你,你又何必总像个小可怜虫的,四弟可担心你了。”
薛婉还是低着头:“我知道,哥哥总是护着我,半年前镇南侯那些人冲进来抢劫的时候,哥哥抱着我躲在床底下,还把我抵在里面,他自己背对着外面……”幸好,四房住的偏僻,人口又少,没让那帮丧心病狂的家伙看在眼里。
宝钗接道:“还有这次,两个嬷嬷弄伤了你,也把四弟气坏了。你很聪明,姐姐也不瞒你,那两个嬷嬷带的两房人被我分别诳去了几个不同的庄子。兵分多路需要很多人,其中一些就是四弟借给我的。”
这对小兄妹的父母皆早亡,薛蝉早早就掌了这一房。可以说,某种程度上,他能调度的钱物和人手甚至多于薛蟠。只是薛蝉生性孤僻,不喜与人交游,只是里看书,薛彬也拿他没办法,毕竟这侄子还太小,只能——“再过几年吧,问他到底想从文还是从商,若他想从商,有几个铺子当初便是他爹名下的,正好交给他。”
薛婉听得又是发怔,睫毛上再次沾上水汽:“原来还有这事……谢谢大姐姐告诉我。”
宝钗又抚了抚她的脸蛋,轻轻摇头:“你这孩子,怎么总不肯放下,总不肯好好过日子。”
薛婉的睫毛又颤了颤,良久,才用宝钗几乎听不见的小声轻轻道:“不可以的。”
“为什么?”
“不能忘记的。”纤细的小手指再次绞进被子里,薛婉在心里轻轻告诉自己:错误就是错误,只要做了错了,就绝对不能忘记。
——娘亲做过好多坏事,害过好多人,但她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自己做的事儿一定要记着,还得牢牢记着,免得以后被别人挖出来,拿来害你对付你!
明明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可这具小身体里盈着的忧愁和纠结,比穿越而来早已成年的宝钗还要多。宝钗觉得也有点压抑,只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再劝了句:“你爱想着过去的事儿,也没错。可是,过去应该也有些开心的事吧,你为什么不想想那些?”
“没有,开心的。”薛婉睫毛垂得更低,声音更轻,“只有一个不知道对不对的想法。”
“是什么?”
“要是没有我就好了……也不对。”亲娘是绝对的不择手段,就算没“借”来一个她,也会有别人,“要是,我是男孩子就好了,就不用哥哥这么担心。”
要是她是男孩,大概就能有勇气、离开这个她本就不属于的家。
“其实,也不对。”薛婉忽然顿了顿,又飞快地摇头,“如果我是男孩儿,娘就不会只顾着缠爹爹,她一定会去害哥哥的。”
说罢,薛婉抬头看向宝钗,终于露出一丝小笑容,却是自嘲的微笑:“大姐姐,你说,我想得对不对?”
宝钗紧紧皱着眉,本想说“过去的事何必再去假设”,可一瞬间心内又是微微一悸。
类似的话,也有人跟她说过,就在不久之前——还是穆梓安。
那天晚上那个小混蛋似乎也是这样,无比欠抽地,用“阿琦”的漂亮脸蛋盈着满满的哀怨:要是没有我,爹娘就能各过各的安生日子,外头那对哥哥姐姐也会过得更好,大家好聚好散,没人作怪天下太平。
有着相似的不幸童年,宝钗觉得自己能理解穆梓安的纠结,可现在听薛婉说起这段“如果”,莫名的,宝钗心里又浮现出另一段话:我的到来改变了一切,所以我必须承担起一切。
赫然,宝钗再次“感同身受”:她穿越而来,承担了薛宝钗的命运,也必须承担起这个哥哥很笨娘亲很面名声很不好听的商户人家。
这是命,得认。宝钗在心里轻笑一声:而且,这辈子的命很不错。
——除了,遇到一只不讨人喜欢的小混蛋。
薛婉一直在悄悄观察宝钗的表情,看得宝钗眉心一抹淡淡蹙起的纠结,再次觉得心里揪揪的,不由小声问道:“大姐姐,你怎么了?”
宝钗确实有几分心烦意乱,不由问妹妹:“婉儿,这些都是你的心里话?”
薛婉怯生生地点头。
宝钗眉心蹙得更紧:那这些话,穆梓安为什么要对着自己说……他说的“喜欢”,是认真的?
可是——
宝钗暗暗扣紧脉搏,在心里轻声道:我肯定是不喜欢他的。
这个世界的女子必须要嫁人,但宝钗自认穆梓安绝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对上那么个小混蛋,门第之差都算是小问题;跟那个小混蛋在一块儿,没心脏病的都得吓出心脏病来!
“大姐姐,你怎么了?”薛婉再次发问,颤颤地蜷着,她被宝钗的表情吓到了——大姐姐怎么会露出漂亮又这么冷飕飕的笑容?
宝钗拍了拍小女孩的被子,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回来:“过去的事,大姐姐没有亲眼看见,不好评断什么。你觉得是你的责任,是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