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笑道:“嫡亲母女,还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
宝钗却正色站立道:“姨爹家里固然是大家门第,却不知大家里头子孙繁多,族中大人未必管得到这许多子孙,再者大家中难免有一二败俗子弟,但凡叫哥哥遇着了一个,日后放意畅怀的闹起来,恐怕比现今还要坏十倍了,倒不如咱们分门别户,关门过自己的日子,母亲叫积年老仆看着些,恐怕还有约束。”
薛姨妈疑道:“你姨爹是清贵出身,一贯训子有方,且你姨娘也是个方正的,不至于此罢?”
宝钗道:“只怕他家里又不是族长,照管不到学里。”
薛姨妈道:“那倒容易,咱们托你姨爹,请个先生,不要怎么翰林官儿,只求通达文理,叫你哥哥在家闭门读书,也就是了。”
宝钗想这倒也是无可奈何之法,便闷闷应了,随母、兄淹留城外一日,次日举家入城,拜见姨娘。
王夫人正愁没个娘家的亲戚来往,闻家人传报薛家母子入京,喜得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进里边。老姊妹们暮年相见,其悲喜之情不必细表。便是贾母也自欢喜有亲戚登门,合家厮见以后,在王夫人处治席接风。宝钗因见当年姐妹,如今俱在,黛玉与她当年是极好的,现在还是一团孩气,虽则质弱,却还没有那许多愁绪,余者如迎春探春惜春等人,皆是少年音容,或端庄,或爽利,言笑晏晏,举手投足,感慨纷繁,饶是她这般冷性情之人,也激得眼圈发红,强忍泪意,明明是至为熟悉的闺中密友,偏要装出陌生的模样,与诸位一述初见之情。
内宅见过,姨爹贾政又使人来道:“【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喝哥儿姐儿住了甚好。】”贾母亦派人来留住,薛姨妈正合心意,便应下了,私与王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应一概免却之外,又道想要请先生的事。
王夫人道:“我们这里家学虽然不甚好,却也有个老于科举的叔叔主持,不若叫外甥就去那里,我宝玉眼见到了年纪,也好一道进学。”
薛姨妈道:“实不相瞒,我这个儿子顽劣至极,去了家学,倒怕耽误了族里哥儿们,横竖我们也绝了登科的指望,就请个严苛的老儒教导他些做人的道理,再能看得懂账本账目便是了。”
王夫人听她如此说,倒想起薛蟠上京的缘故了,便也没强求,只说“待我回禀老爷,请他帮忙物色”,因执着薛姨妈的手自去叙旧,留宝钗几个姊妹倒依旧在那里说话不提。
宝钗因着过了一阵,把泪意收敛,与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四个闲话。
探春问她:“姐姐平日都爱做些什么呢?”
宝钗道:“针黹女红,看书着棋都做一些。”她已是梦中过了一世的人了,再见这些姐妹,想她们各自凋零的身世,分外感慨,内中因林黛玉过世得最早,从前又是最与她相契的,不免越加亲厚些,这般叙话,倒把宝玉抛在一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