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五月初三日是薛通判的寿辰,本地县令及诸衙属吏特别备了酒,一俟薛通判安置了家人行李,便百般恳求,将他邀去了城中太白楼。(
那薛通判薛文龙本也是欢场浪子,近十年来因家有河东狮之故,一直不得再享少时游荡之乐,忽然这日家里狮王竟开了尊口,叫他出去与这县令等周旋,将时辰拖得越晚越好,他如何不喜?当下去了官服,换成便装,带着三五男仆出去。
那县令打探得他穿得简便,彼此心照不宣,也都换了寻常衣衫,与酒席者十余人,倒用了七八个长骡,三四顶二人小轿,一路浩浩荡荡,去了太白楼中。
那店家早得了吩咐,一整日只等这一桌客人,远远见了就打开大门,将众人迎上二楼。
那楼上早有四五个唱曲儿的坐着,听见楼下动静,各各轻提裙衫,出来迎接,那薛通判见这些虽是小地方女子,又生得皮肤黝黑、身材矮小,却依旧笑嘻嘻一人说了几句话,入得内来,那两边丝竹管乐,咿咿呀呀地唱起了似是而非的秦淮小调,薛通判兴致起来,不及入席,先对那县令道:“你们唱的这个不正宗,待我教她们唱正宗的。”
那县令等见通判大人如此赏脸,纷纷凑趣,唱曲子的也都停住,屏息凝神,预备聆听这位贡士升转的大人发一雅音。
但见这位通判大人将筷子在碗上一敲,只一声便听得振聋发聩,比别个不同。县令几个都鼓起掌来,却听通判大人又敲了一声,这一声略低些,但也是回声悠远,似有无尽深意。县令师爷并乡绅们又齐齐鼓掌喝彩,个个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通判。
薛通判又敲了第三次,却咳了一声,那一时本有几个人等得不耐,也被这一声惊得上身立起,但听薛通判唱道:“俏人儿,人人爱,爱你多丰采,俊俏好身材。”
他嗓音本性粗圆,偏要拿捏着唱个女声,着实怪异,那满座却无不击节喝彩,仿佛闻得了绕梁之音一般,薛通判见人捧场,着实得意,又尖着嗓子唱:扫,芙蓉向君两边开。你那里一根铁杵粗又长,七十二变去复来。”
在座众人不防他这等不顾官体,竟大喇喇就唱出这等浪荡词句,先是一怔,既而哄堂大笑,喝彩连连——这回却是真心实意,尤其那博罗县令,直如千里马见了伯乐、俞伯牙遇到子期一般,那几分礼节上的拘束早都丢到了天外,却挥手对几个唱曲的一使眼色,那弹的就变了调子,唱的也早丢开那些桃花流水的情义**,转而唱些蜜蜂采蜜、尼姑思凡之类的调子来。
薛通判见众人都自松懈,一发地将他从前那些纨绔功夫使出来,不及三巡,那博罗县里,上上下下,早都和他如亲兄热弟一般,又将外头预备的粉头,叫进来,说是一人选一个——却叫薛蟠选两个,薛蟠笑道:“这却又见外了。”
那博罗县令乜斜醉眼笑道:“薛兄弟这话说得错了,我们正是不和你见外,所以设身处地地替你想着。你看你初来乍到,本地这些个相公,谁的戏串得好,谁的二黄唱得好,谁**上来得,谁酒量大,你一概都不知道,若只叫你选一个,等下不如意了,又要和兄弟们换,岂不是纠纷?倒不如你一次多选了,这个不好,还有那个,那个不好,也有这个,两个里面总有一个罢!你说是不是?”
薛蟠笑道:“哥哥这番说,倒是都给我才好,我一个一个试过了,才知道谁好、谁不好,这试也不是一下一下试,倒是个个都要试几次,才知道她哪里长、哪里短呢!”
那众人见他入彀,无不附和,有人便道:“薛兄弟此言极是,我们先紧着薛兄弟的份,次后再慢慢来往不迟。”
那县令也凑趣,先就替薛蟠挑了三五个较为出色的,薛蟠从中选了两个,叫在自己身边坐了,又道:“俗话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我倒也不贪心,今天就和这两个冤家,改日再来见识其他。”
那县令待他选了,便自己也叫了一个,余人依照官职辈分,各自分了一人,一时屋内喧嚣,比先更甚,男人们有谈天说地的,有划拳**的,有大口喝酒的,有低声调笑的,那些粉头燕语莺声,扭扭捏捏,也有劝酒的,也有撒娇的,有怪冤家许久没来的,有埋怨卿卿不给买东西的,有要首饰的,也有要衣服的,也有要银钱的,也有要玩物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一时兴酣志浓,也有几人就拉拉扯扯地出去干那采蜜的勾当去了。
博罗县令一直留神看薛蟠,见他与左右两边喝酒唱曲,不亦乐乎,才长舒一口气,起身去门口转了一圈,他心腹的师爷方才出去,此刻正好过来,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点点头,打发人走开,回头却见薛蟠衣襟大开,斜坐在太师椅上喊:“哥哥怎么光顾着和外面人玩?把这娇花一般的美人儿都忍心丢开?”
那县令连忙笑道:“衙门里来回些事,所以吩咐几句。”坐下来与薛蟠又喝了几杯酒,薛蟠甚是健谈,与这县令天南地北,无话不聊,又有那师爷、捕头凑趣,再做些游戏,不知不觉,竟已到深夜。
县令几次起身要走,都被薛蟠拦住,过了三更时候,却实在熬不住,苦苦告辞。
薛蟠就着他左边那粉头手里喝了一口酒,慢慢含住,半晌咽下,方才笑道:“大哥急着回去,莫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
那县令笑道:“天已这样晚了,怕扰了薛兄弟的眠,所以想着先回去…这太白楼后面也是有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