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道:“这不是玩笑话,你是当真嫌你自己算计太多,心思不正,带累得我现在也同你一般处处算计——你真心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对不对?”
宝钗哑口无言。
黛‘玉’又道:“你不说话,看来我说的没错了——我起先恼的不过是你这点,但是后来你那般开玩笑最让我生气——你明明心里知道、为什么不肯和我好好说?”
宝钗讪讪道:“我是真的没明白你说什么。”
黛‘玉’道:“你我相处这么久,彼此‘交’心,你若当真连我这点心思也不明白,那只能说是我看错了你。”
宝钗见她一张俏脸冷若冰霜,心中一跳,忙分辨道:“其实我也猜到一点,只是我一见你哭,就慌里慌张的,又怕,又急,也不敢‘乱’说,所以只好半开玩笑般地说出来,我…我也怕你当真厌烦我,觉得我市侩、俗气、心机深重——再说,你说的那缘故是有,但是那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只想和你在一处,旁的人想的主意再风雅、再新奇,我也只觉得不如你我两人静静待在一起来得快活。”
黛‘玉’见她说得真挚,颜‘色’少霁,道:“你莫以为,随口说两句好话,就能哄过我去!”
宝钗赌咒发誓道:“我是真心觉得那些无趣,方才也说了,我这壳子里住的其实已经是个老妪,那些个fēng_liú繁华,前世都已经经历过,早不放在眼中,你瞧我的诗风,与从前也大不同了,如今你叫我写‘好风凭借力’那般的句子,我也写不出了,纵勉强写了,也只是无故呻‘吟’,徒留笑柄罢了!我现在唯一想的,只是怎么好好地过日子——和你过日子。”
黛‘玉’道:“你若当真想好好过日子,就更该真诚以待,有什么话,明明白白地和我说个痛快,譬如今日,你若直接说想和我一处,不想与社,难道我会不从你么?做什么又要做那个怪样子,大家伙起社,连二妹妹都作了一首,你却要袖手旁观。”
宝钗道:“我不过见你兴致好,不忍拂却罢了。”
黛‘玉’道:“你不喜欢,我们两个另寻个地方相处,等下回诗社我再一个人去就是了,何苦要你不舒服?你就是还总当我是孩子,事事时时想要让着、哄着,不肯把我当做你的伙伴。”
宝钗见她似又有恼意,忙抱住她,拿身子在她身上蹭道:“我不是把你当做孩子,我只是觉得难得有这样的时候,你又是个才‘女’,喜欢这些东西…”说到这里,忽然噤声,黛‘玉’早又把她推开,冷笑道:“你看,才说过的话,自己就打自己的脸了。”
宝钗道:“这不一样,我喜欢你,所以连带的,你喜欢的事,我也喜欢,你是才‘女’,爱‘吟’个诗、作个赋,我见你这么做了开心,只有更高兴的,因此情不自禁地就愿意陪着你去做,并不是特地要让着你——我若让着你,何必与你斗诗呢?你今日说的话,都没错,然而也都没对,你将我的心思猜得很对,却将我对你的情意猜错了,我喜欢你,喜欢得心肝脾肺肾都恨不能揪下来给你,喜欢得连老太太搂着你我都要嫉妒得发狂,我那么喜欢你,就算我再怎么觉得自己不配你,再怎么想让着你,我都会压着自己不去想、不去做的,只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那么想,你不喜欢,那我连想也不会去想——你先别又生气,我知道你的心,你从未觉得我带累了你,也从未希望我自作主张地去顺着你、去压抑自己,可是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知道你不介意,明明知道你不需要,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把自己能给的全都给你,明明是时事造人,却总忍不住觉得对不起你,想再多为你做点什么,你总说我应当明白你的心思,那么我这样的心思,你明白么?”
黛‘玉’怔怔地看她,像是从未认识过她似的,宝钗也直直回望,满眼满脸,都只是诚恳。
黛‘玉’的脸慢慢地红了,眼泪忽然又慢慢流出来,吓得宝钗一下站起来,又坐回去——黛‘玉’分明已经不再恼她,那眼角眉梢已经带出笑意,这眼泪已决然不是因着伤心生气之故——然而她‘操’心惯了,到底嘟哝一句:“眼都肿了,别哭了。”起身叫小丫头去厨房拿了两个剥壳的‘鸡’卵,替黛‘玉’在眼上轻轻‘揉’过,见不肿了,方同她躺在一处,拌嘴和好之后,只觉分外亲热,少不得搂着她嗅一嗅、‘摸’一‘摸’、亲一亲、咬一咬,行至情热之时,慢慢又翻到她身上,两手去‘摸’索腰间。
谁知黛‘玉’趁她不备,从她身下一溜钻出来,披着一‘床’薄被跑到外间去了,一边走,还一边笑道:“你可是个老婆婆了,我平生最喜年轻貌美的‘女’子,你这人年纪太大了,我不喜欢,今晚不同你睡——按你方才说的,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可不许过来,过来了,你今晚上说的就都是假话!”
几句话把宝钗急得出火,自己说的话又不好马上不作数,这一夜辗转熬煎,真是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