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晏的政治主张,长安并不是十分清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自柳晏走上官场,官职越来越高之后,朝中为官的世家子弟越来越少,及至今日,仍旧立于朝堂之上的世家子,十只手指就数得清了。
往日长安不曾细想,今日听了祖父的话,稍加联系,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顺理成章起来。
“这几十余年,我殚精竭虑,一心要废除本朝的世家世袭制度。不但是为了报当年的仇怨,更是因为世家世袭已经成为一块腐肉,不得不拔。”柳晏道:“直到今日,虽然大大削弱了这些世家的势力,但始终无法将他们连根拔起……”
长安不接话,柳晏似乎也并不指望长安说什么,自顾自地继续道:“陛下不愿下狠心,世家死灰复燃是早晚的事了……那些世家,早把我柳晏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就连陛下,也对我起了防范之心。”
他转头看着长安:“你年纪这样小,又是个女子,本该在柳府的庇荫之下,平安喜乐地生活。但今日,我却不能不把柳府的这些事情都告诉你。”
“祖父……”长安道:“既然长安姓柳,理该为了咱们柳府做些什么。只是,长安恐怕并没有能力去实现您的心愿。”
柳晏摇摇手:“告诉你这些,只是要让你心中有数。皇上的意思,只怕你不日就要进宫去为九公主伴读了。”
“这件事长安知道,父亲早就同我说过了。”长安点头:“祖父为何忧心?我听说九公主是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的掌上珠,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想必为九公主延请的也都是饱学之士,孙女能够旁听。也能受益不菲。纵然是九公主身子不好,脾气怪异,只要我忍得一时,顺着她的意思,总能相安无事。”
柳晏拍了拍长安的头:“你倒是想得轻松。”
长安仰头道:“就算是九公主嫌弃长安愚笨,看在祖父您的面子上,也不会诸多为难的。”
柳晏背了手踱开:“陛下疑心渐重。要你入宫也有威慑我的意思。你的平安自是无忧。但难免要受些闲气……“
长安笑道:“祖父今日肯对长安说这么多事情,想必是反复思量之后的决定。难道您以为长安是那种受不得闲气的人吗?”
柳晏被她打断话头,也笑了起来:“不错。你确实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实话对你说,其实这次陛下征召几位重臣的后辈进宫陪读,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圣旨,有好几位大臣都推拒了。我原也是想找个借口推了……”
“祖父若是推了。只怕陛下对您的疑心会更重。何况如今阿修才刚刚出生,若是陛下打起了阿修的主意。只怕更糟……”长安接着柳晏的话说下去。
“我本已经想好了推拒的理由,陛下若是不满,我便告老还乡就是,”柳晏道:“但你病好之后。我就改了主意。”
他看着长安,那双清明睿智的眼放出光来。
“我想,也许我们柳家仍是后继有人的。也许……我不用就这样告老还乡,也许……我还能为这江山社稷多做一点事……”
长安有些怔住。眼前的祖父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严肃的老者好像有些不同。她仿佛在祖父的身上看到了他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回想前世,在柳微然进府的时候,祖父也曾经与父亲长谈一次。莫非那次祖父是将这些都告诉了父亲?他收容柳微然在府里,又有何用意?
“那对母女……祖父留下她们难道是别有深意的?”长安灵光一闪,问道:“莫非,柳微然是青河柳氏本家的人?”
祠堂外的天空已经亮透了,阳光从大开的乌木门倾泻进来。
“我少年时期四处游学,曾经结识了一个至交好友。”柳晏回忆道,“那时候我们都用的是假名,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青河柳氏宗长之子,之后几十年,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葫芦?”长安问:“那葫芦定是您赠给那好友了。”
柳晏点头:“所以,我做主,要这对母女留下了。”
柳晏几句话将此事一笔带过,长安知道其中尚有内情,只是祖父并不不打算说给她知道。
“既然您定了主意,孙女想问,不知这对母女要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咱们府上?”
“让你父亲收下那孩子做义女,对外便称是故人之后。”柳晏沉声道。
长安此次并没有跳脚,她与柳晏一番长谈之后,心中隐隐明白,将柳微然母女留下必定是个不得已的决定。
“长安,你很聪明,又知进退,懂分寸,这很好,”柳晏缓缓道,“日后到了九公主身边,却要表现得笨一点,有时候不需要那么伶俐,你明白吗?”
长安点头:“孙女儿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很好,你去罢,我要同你说的已经全都说完了。”柳晏带着长安出了祠堂,回身将两扇乌木门合上,转身对长安道:“我让胡文送你回去,你好生准备准备,快则数日,慢则半月,你就要动身进宫了。”
长安一回到阁水居,就倒在床上不肯动弹了。
“小姐准是累了,起的这般早,早上又没吃什么……”绿衣忙着帮长安脱鞋脱袜。
翠羽道:“早间金铃姐姐来过了,本是要请小姐过去陪着老爷夫人一同用膳的,知道是老太爷叫您过去了,便脚不沾地地又回去了。您既回来了,可要过去用中饭?”
“不过去了,你去母亲那端点饭菜回来罢,”长安道,“现在是什么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