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林陆寨及附近山头的大火一夜未熄,到了佛晓时分,仍然黑烟滚滚。连绵数十里的营寨多已烧成废墟,焦黑冒烟的木桩横七竖八散落的到处都是。间或还有火苗在厚重的木料下晃动,触目所及之处,满是尸体。这些江东士卒不是被大火烧死,便是被浓烟呛死,或是吸入温度极高的热气,很多人瞪着双眼抓烂了喉咙,死状极为可怖。
壕沟内的尸堆忽然动了一动,最上面的尸体因下面拱起而歪到一旁,紧接着面色苍白的陈武,露出头大口喘息。他年约二十许,自十八岁时前去谒见当时身在寿春的孙策,之后陈武便开始跟随孙策渡江,立下赫赫战功,被拜为别部司马。孙策击破刘勋后招降了很多精锐的庐江士兵,让同为庐江人的陈武率领他们,这些人也成为一支所向无前的精锐部队。
孙策死后陈武被孙权升为都督五校,上一次虎林之战时,陈武尚在丹徙收编被俘的李异所部,所以并未参战。然而这次进攻虎林,陈武及其部下却被大火困住,伤亡惨重。若非数名部下将其压在壕沟之下,只怕陈武也难以幸免。
抬眼看去,昔日部众皆成焦炭,许多人甚至看不出本来样貌,身上衣袍铠甲也多数被焚,但陈武知道,这都是自己的部众。
一阵秋风吹过,青烟稍散,朦胧中有人高声呼救,有人摇摇晃晃的在废墟中徘徊,恍若孤魂野鬼。
陈武挣扎着艰难地从尸堆中爬出,依在壕沟边上心中黯然。
“陈校尉?”数十个相互扶持的江东将士缓缓行来,其中一人认得陈武,却不太肯定的问道。
陈武惨然一笑,点头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喉咙中仿佛插着无数尖刺,难以出声。那人见状,附身伸出手拉了一把,陈武这才站起身,只是浑身无力,一个趔趄差点把那人也带倒。
“先在此处稍稍歇息片刻。”那人显然是个军官,只不知是骑尉还是司马。众人听了依言坐下,有的人甚至干脆躺下来,也不顾身下就是同袍是尸体。
许是见到陈武眼中的疑惑之色,那人苦笑着自报身份,果然是蒋钦麾下的别部司马,名叫刘展。他自腰间取下水囊,小心翼翼地递给陈武,陈武见了眼前一亮,接过来正要大口喝下,却见刘展等人都眼巴巴的盯着自己,不由一怔,只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便递还给刘展。
嗓子眼里如刀割般的难受劲被水流一冲便舒缓许多,陈武哑着嗓子嘶声说道:“你们可知道讨虏将军是否逃出?”
刘展皱眉摇了摇头,倒是旁边一个瘦猴般的士卒冷哼一声:“他被周泰等人护着,往水寨去了。某亲眼所见,他们为了争路,杀了不少兄弟!”
他这语气充满了怨毒,刘展却恍若未闻,陈武心底一片悲凉,对众人说道:“诸君有什么打算?”
“左右不过是等死罢了!”刘展怒气冲冲的说道,可他神色不甘,显然说的是违心之言。
瘦猴坐起身,恨恨说道:“江东军完了!凭什么咱们还要给他送死!某若是死了,家中老小何人看顾?难不成孙权会发放抚恤?依着某说,干脆降了荆州,也好过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就是,这一仗本就不该打!若是听了周都督的话,何至于此?”有人出言附和道,语气中满是对孙权的不屑。
刘展因这些人都是自己的部下,此时公然要说投降,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可张了张嘴,到底没有拉下脸来训斥他们。
是啊,江东军完了,还要给孙权卖命吗?他为了逃生,连自己人都要杀,这样的主公,不要也罢!
“却不知校尉意下如何?”刘展见陈武眯着双眼沉默不语,便对他问道。
陈武苦笑着摇了摇头,如今还能如何?现在就算想从此地逃走,只怕也难以做到。毕竟荆州军精心谋划这么久,不可能会让自己这些人轻易逃出去的。再说即便逃出虎林,又能往哪里去呢?
天色渐亮,越来越多的幸存将士自废墟中走出,他们多半眼神呆滞,步履艰难。还有些人走着走着便一头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此时围拢在陈武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谁让他是这里官阶最高的武将呢?可是陈武心如死灰,只是枯坐着一言不发。
能从大火中挣扎出一条性命的,多是机敏果敢,身强力壮之辈,见陈武无心担当,有人便不忿地说道:“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又不管咱们死活,干脆咱们自己逃生去吧!”
“说的倒容易!”也有人揉着通红的双眼,反驳道:“逃?往哪儿逃?且不说这路上断然有荆州军伏兵,即便咱们离开此地,还能逃回吴会不成?听说水军也大败亏输,只怕早已抛下我等,自行逃走了。咱们眼下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投降!”
刘展扶着部下的肩膀站起身,环视众人说道:“降了吧!他孙权丢下咱们不管,总不能让咱们还给他卖命!愿意归降的,跟我走!”
他这么一喊,应者如云。那些游兵散勇听到动静,纷纷向这边汇集过来。刘展见大伙儿衣衫破烂,焦头烂额的模样,心中一酸,转身向水寨方向而去。身后数百人沉默的彼此扶持着跟了上去,陈武愣怔片刻,内心挣扎纠结半晌,正犹豫着是否要跟他们一起投降,却见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下意识的握住之后被那人拉着站起身。
迈开第一步之后,陈武便不再纠结了,事到如今,活命要紧!
慢慢的,队伍越来越长,待到了水寨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