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过后,天气复又转阴。眼见着渭水越涨越高,官家及朝中众臣的心也随之悬起来——这样的雨势,只怕河堤吃不住力。一旦大河决堤,洪泽千里,后果不堪设想。
南方旱情仍未缓解,而北方,眼见着就要成为一片泽国。大雨打在太液池水面上,官家穿了一身蓑衣,有一搭没一搭地垂钓着。朝廷已下令沿河诸州府防范洪灾,该做的措施都做了,余下来,唯有听天由命。
官家钓鱼技术一向不大好,在太液池边坐了半日,也没有丝毫收获。阿蔡在一旁举着油纸伞,不动如山。姽婳将军走来,接了伞,阿蔡悄然退后,手臂却保持着打伞的手势,小宦官替他揉了好半日才好。
浮标微动,官家一甩鱼钩——又是空竿!官家皱眉道:“你退后!这么大个人,还举着伞,鱼都教你吓跑了!我穿着蓑衣呢,淋不到!”
猛然听身后一声笑,扭头看时,却不是阿蔡那张温和无须的脸,而是一脸忍俊不禁的姽婳将军。
赵翊钧气结:“无忧这般兴奋,可是精通此道?”你行你上啊!
刘苏接过鱼竿,顺手将伞塞给赵翊钧。她也不垂钓,运足目力看了一会子,将鱼钩拈了一拈,一甩手,鱼钩飞速扎入水中!她一抽鱼线,鱼钩出水,也是空钩。
这下赵翊钧快意之极,止不住大笑起来。刘苏看他一眼,又是一甩手,再一提,一尾黑白相间的胖头鱼已在她手中乱扭!
赵翊钧:……
刘苏学着他适才的表情,大笑。自刘羁言回了西蜀,这是赵翊钧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畅快。恍然间,他想,这才是他神采飞扬的女将军真正的模样。
待官家回到明光殿换了衣裳出来,便见殿中生起了火炉——连日阴雨,长安城竟不似在夏天,更像是深秋时节。有条件的人家,都已用上了火炉。
铜炉分上下两层,上层盛炭火,有镂孔可以将炭灰直接落入下层;下层便是灰盘。女将军捏着铜火箸在炭火上划着,不住剥掉新生出来的白灰,露出底下燃烧得金红的炭体来。
“你家里可是没有炭?”长安城中所用的炭,每年冬季“伐薪烧炭南山中”,家家户户买来储藏。夏季却不是烧炭的季节,且连日阴雨,纵然有心制炭,木材湿度也不适合。因而官家突然意识到,女将军家中是没有炭火的。
刘苏笑道:“如今也还够用。”官家日理万机,猛然替她操心起家中炭火来,令她着实有些不习惯。她此来是报告“安济坊”在南方的进度。南方旱情依旧,有些小河流也已断流,洞庭水帮递来消息,他们也明显感到大江水位下降——三峡段的礁石更多了。
南涝北旱是常有的规律,是以北方多引水渠,南方则高筑河堤。但永靖元年的秋天,南旱北涝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纵有地方官府阻止抗旱救灾,又有“安济坊”接济灾民,灾民的日子仍旧极其不好过。
官家叹道:“多事之秋啊!”
刘苏正想说点什么,却被匆忙的脚步打断。两人一齐望向殿门口处,瞳孔微微收缩:左右丞相皆淋得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左相自怀中取出一封奏章,嘴唇蠕动几次,颤声道:“大河,决堤了!”
大河决堤!
“大河决溢,内河泛滥。洪水横溢,庐舍为墟,舟行陆地,人畜漂流。”
“历城、章丘、齐东、邹平、长山、高苑、青城、滨州、蒲台、博兴、广饶十一县,尽数被淹。”
“汴梁河堤决口,河洛之地化为泽国。”
“蒲台、利津、博兴、广饶、寿光五县漫溢决口,水势浩荡。”
尽管早有准备,面对如此惨剧,官家仍是忍不住闭了闭眼。谁也没有料到大河这一次决堤竟这样声势浩大。官家怒不可遏:“上一次修整河堤的是谁?”他清楚记得,距离上一次修治河道不过三年,若是工程合理完成,怎会造成如此巨大的损失!
两位丞相伏地:“臣等无能,唯请官家尽快召集六部,商议后续事宜。”
是了,此刻最要紧的不是追究责任,而是挽救受灾地区的百姓。官家压下怒火,低声快速道:“无咎,你速度快,前往皇城召集六部。命六部骑马赶到,准他们大明宫内不下马!”
“是!”姽婳将军领命而去,她不需要马匹,大雨之中,没有人比她身法更快。她所持的“姽婳令”更是能令她在宫城内亦畅通无阻。
六部位于长安城内皇城,而大明宫在长安城北龙首原上。距离的劣势,此刻便体现了出来。但好在,女将军足够快。
当她拉着惊魂未定的工部尚书赶到明光殿时,其余各部长官还纵马奔驰在含元殿前凤尾道上。
大晋最位高权重的官员,他们掌握着整个帝国的走向,左右着天下人的命运。此刻却如贩夫走卒一般,不顾满身泥水,草草参拜过,便向身边同僚询问灾情。
六部尚书及侍郎到齐时,官家已稍稍收敛了心情。姽婳将军也与众人一样,淋得水人一般,列席旁听。她去通知六部的时间里,两位丞相与官家并未闲着。
右相裴斐年轻一些,中气更足,快速向众臣说明一番如今灾情。再听一次,丝毫不会减少心痛与心焦,官家急声道:“工部即刻着人赶赴河道修治,吏部随同查看灾情,有州府县官员治理不力的,即刻查办!”
“户部,拨出钱粮来……”户部尚书没有照例哭穷,只是皱了皱眉,计算着国库的手执,“各级官员,有敢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