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扬子帮也不能扣着大江上繁密的船只不放行,次日便有船只经过此地。来往船只见羁言满身是血,不愿沾惹麻烦,只不理二人。
末了刘苏便令羁言躺倒装作重伤,自己对一条好心停靠的渔船哭得哀切:“我与阿兄原是要往下游去的,谁想途中遇到贼寇,抢了我们的船,还伤了阿兄。还请救救我阿兄,救救我们……”
她真是不曾说谎,只是稍稍改变了一下叙事手法,隐瞒了某些事情而已。
上了渔船,刘苏便用腕上嵌宝石的金镯子换来了船的所有权——这还是羁言送她的新年礼物,此时却是兄妹二人仅有的财产了。
别过老渔翁,羁言自己驾船向下游驶去。
刘苏惊叹着羁言居然会驾船——世上还有你不会的事情么?一边便又因晕船而躺倒了。
幸而经了那样冷的江水,又吹了一夜冷风,她也只是打了几个喷嚏,并未生病。羁言心知是“优释昙”的作用,越发忧虑,只是这单纯的姑娘看不出来罢了。
不日船行到白帝城,羁言便携了刘苏上岸去,指点两岸景致。刘苏因晕船多日不曾出舱,脸色早捂得苍白,眼神却亮得如同两簇火。
见着白帝城,她若有所悟:“阿兄,我们是要去巴东?”
“巫峡。”巴东三峡巫峡长,两岸高山对峙,崖壁陡峭,最窄处不足三十丈。峡谷内水流湍急,水面下不知有多少暗礁。非艺高胆大的船家,万不敢走这一段水路,必是在奉节白帝城便泊了船,接着下游来的游人和货物,重返宜宾。然而若是走过了这一段,获利便又多了不止一倍,因此冒险的船亦不在少数。
三峡之中,数巫峡最为幽深秀丽,宛若画屏。而其上游的瞿塘峡最短,下游的西陵峡最险。不等船到瞿塘峡,羁言便带着刘苏上了岸,走向云雾飘渺的巫山。
“巫山啊!”刘苏在船上太久,如今站在平地上,脚下直打晃。
羁言一手拉着她,一面沉声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我已告诉过你,叫做‘莺歌海’,便在这巫山深处。”长江白帝城至巴东段,便是莺歌海的势力范围。
巫山共有十二峰,峰峰不同,瑰丽绝伦。刘苏从未来过此处,自是不认得羁言将她带到了哪一座峰中。
山中无道路,仅有樵夫走过的隐约小径,亦为蓊郁草木所遮盖。羁言走在前面,不时手执灵犀劈开拦路的藤蔓枝叉。
他沉默了有两日,这日午后,仍是刘苏走得累了,出声要求休息。两人停下,便在道旁一块白石上坐下。
“还有很远么?”她倒不曾抱怨路远难走,只是问一下,好对自己的体力有个估计。
羁言不答,反问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刘苏茫然地看着他。她自己的身世无法解释给人听,是以相识以来也从未问过羁言到底是什么人。
从上次被云破月与花弄影劫持后,她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确认。前日在江上被扬子帮袭击,更令她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我是江湖中人,这个你知道。”羁言说得极慢,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们要去的‘莺歌海’,实不是我师门。莺歌海的主人卫夫人,是我师门中先生的嫡亲妹子,我师门便唤作‘千烟洲’。”
“你并非江湖武人,否则一听‘千烟洲’这个名号,大约会有两种反应。一是避如蛇蝎,二是喊打喊杀。”羁言微微闭眼,“然而‘千烟洲’实在算不上恶名远播,真正令江湖人深恶痛绝的,乃是千烟洲中‘倾城’。”
“‘倾城’,我也说不清它到底是做什么的。认真算起来,它做最多的便是刺杀了罢。‘倾城’中约有几十人,其中最优秀、最冷血、最暴虐的刺杀者,被称为‘四绝’——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阿兄?”刘苏认真地盯着痛楚的兄长,心中升起不祥之感。
“实则四绝你都见过了,苏苏。”羁言摸摸她头发,想着这是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她若觉厌恶,自己便求了卫夫人替她解毒,看在这几日她叫阿兄的份上,日后安排她衣食无忧也就罢了。
她若是还认自己——羁言也觉得这可能性颇小——便要与自己绑在一起,生死与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