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
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
浅情人不知……”1
姚书云喃喃着,突然一口血,喷在了琴弦上。
本王一惊,正欲上前扶他,却被他挥手制止了。
他擦了擦嘴角,道:“坐在那儿别动,这琴,我还没弹完呢。”说着,十指在琴弦上打了个弯,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度,突然变换成了另一支曲子。
由原本魂劳梦断,郁郁不得的相思,变成了一场目断魂销,恋恋不舍的别离。
“如果我死了,你会在我的墓碑上刻下什么呢?”几年之后,姚书云再一次问我。
本王看着他,问道:“你想叫我刻什么?”
他双耳已经失聪,好不容易辨别了我的唇语,半开玩笑地问道:“亡夫如何?”
本王半分犹豫也无,点头道:“好。”
他原本暗淡的眸子突然有了光彩,只一瞬,又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说笑,王爷不必当真。不管你是在我的墓碑上刻下挚友,还是知己,都很好。”说着,双手一颤,琴声蓦地喑哑。
他掩着嘴咳嗽了一声,道:“说来也怪,我近日来,时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一座悬在九重天上的高台,台上有一个上着手镣脚镣,披头散发的男人。那男人,真是像极了你……”
他说着,曲调陡然拔高,生生将本王带进了他另一个琴境里。
那是在一处云雾缭绕,不辨东西的角落里,诛仙台上吊着一个蓬头垢面,形神落魄的男人,正是本王的前身——天璇。
彼时,他垂着脸,跟条狗一样的乞怜:“陵光,最后一面,你来见见我好吗,哪怕就一眼,来见见我好吗……”
而在云雾深处,一袭绯色的袍子闪动着,其主人在原地徘徊许久,终究是没有上前。
陵光远远地看着他,神色悲痛而难过,“天璇,别恨我。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护住你的元神,送你去下界转世投胎。这总好过,要你形神俱灭,挫骨扬灰吧。”
“这样已经很好了,”青芜灵君走上前来,道:“以天璇闯下的祸事,本当剔除仙根,灭掉三魂,永世不得超生的。玉帝肯卖你薄面,留他一命,已是法外开恩了。他只要还活着,就还有重返天庭的机会。此事,你不必太难过。”
“回来吗?”陵光苦笑,“我倒是希望,他此番离开,就再也别回来了。”
“哦?”青芜不解。
陵光道:“在凡人眼里,做神仙逍遥快活,可我们做神仙的却再明白不过,天庭里哪有什么逍遥可言,处处都有天规约束,凡事总有个条条框框。天璇他那么向往下界的事物,不如就此遂了他的意,让他做一个平凡而自由的人吧。”
青芜眼睛一斜,看向了陵光,“那你呢?”
陵光:“我?”
青芜:“是啊,天璇他斩断情根之后,将不再为情所困,生世洒脱。可你呢,满腔柔情,又将与谁说?”
陵光:……
“与谁,说……”姚书云喃喃着,忽地又是一口血,喷在了琴弦上。
本王从刚才那亦梦亦幻的琴境中回过神来,赶紧冲上前去,将垂死病中,几欲倒下的姚书云接在了怀里,席地坐了下来。
姚书云伸出干枯的手掌,扯住了本王的衣袖,问道:“你说,那个叫陵光的人,不是我吧?”
“当然不是,”本王摇摇头,“你是姚书云,是一个fēng_liú跌宕,汪洋恣意的人,并不是那个九重天上,一板一眼,冷漠无趣的上仙。”
姚书云:“可我梦到陵光的时候,为什么会替他感到难过呢,好像那个人,就是曾经的我。”
本王攥住了他的手,“书云。”
姚书云苦笑着摇摇头,“都一样的,耗尽了一生的感情,最终也没能得偿所愿。他陵光好歹有天璇爱着,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他说着,斜脸看向了天边最后一抹夕阳,喃喃道:“太阳就快落下去了,明日,大约是不会再升起来了吧。”说着,又看向了我,“岳初,这一次你能不能别再负气,别再说你会忘了我……”
本王心里猛地揪紧,想起了我曾经对陵光说过的话,“不管我是被投入下界,堕入轮回,还是被挫骨扬灰,形神俱灭,我都会忘了你。而你,也自管忘了我吧。”
“你别,忘了我……”姚书云攥着我的手,状似乞求地说道。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我不管自己自何处来,将往何处去,你都要记住我,我是姚书云。”
本王拥着他,把即来的泪水全部忍了下去,哽咽着说:“好,我会记住你的,生生世世,莫不敢忘。”
“那就……好。”他眉眼一弯,冲我笑了笑,冰凉的手掌自我手心里滑落,垂在了地上。
那抹清浅的笑意,凝在了他的唇边。
至此,再不能见。
一阵寒风袭来,裹着大片的雪花,簌簌的飘落着。
本王打了个哆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冷。使劲抱住了怀里的人,本王喃喃道:“书云你看,下雪了,浀州的旱情,应该就快结束了吧。”
见他不语,本王又道:“我带你回京城吧。”
“早些回去的话,我们还来得看一看王府里的梅花。”
“我们回去吧……”
本王说着,将人拦腰抱了起来,往回走时,正遇上了守在门口的陵光。
他一身绯色的长衫,容颜依旧,风华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