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是京城,天子脚下,这里的权贵最多,但并不意味着百姓受到的欺压最大。
平民百姓出门虽带了三分小心看路上的人,但在面临的赋税和捐役上却是相对较轻的,毕竟天子脚下,该有的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
所以这里的百姓要骂秦芳大多出于爱国情怀,很少有人真的因他受害家破人亡过。
但城南不一样,这一片区域的百姓有六成是战后收编的流民。
人都有故乡情,时人更觉得家乡就是人的根,所以轻易不会离家,会沦为流民迁移到这里来的除了其他的原因,战乱和沉重的赋税是其中最重要的两项。
所以要知道受害人们有多恨秦芳,城南的茶寮是最好的一个去处。
不少年纪稍大的中年人以及老年人聚在一起相视流泪,通过回忆十多年前的悲惨生活来声讨秦芳。
而一边坐着的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们也感慨的说起他们的童年。
十三年前他们还小,并没有长辈们那种深切的恨意,但幼时的苦难依然深深的刻在心底。
穆扬灵看向那十几个犯人,见他们都阴沉着脸,就知道并不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白大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中异彩连连,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策略他也用过,从大国到小家他都提到过,当时可没有这个效果!
穆扬灵见他们听得差不多了,这才放下茶资离开,这次他们去了东城的一座酒楼。
穆扬灵要了一个大包厢,推开窗口,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人呆了一会儿,转身对十几个犯人道:“你们过来看看。”
他们很不想去,觉得这是穆扬灵的阴谋诡计,但侍卫们直接把人拖过来了。
齐浩然和白大人也好奇的开了另一个窗口向外张望,下面除了人就是人,哪有什么稀奇的?
穆扬灵却指着街上的人对他们道:“你们看,街上的孩子都有父母或祖父母带着,你们看那小孩,含着手指头站在冰糖葫芦跟前的小孩,你们觉得他幸福吗?”
犯人们的脸都很沉,当然幸福,他只是回头多张望了两眼,扯着他的父亲就不舍的掏钱给他买冰糖葫芦了。
街上,年轻的父亲把冰糖葫芦塞到儿子手里,一再强调,“没有钱了,以后可不许买了,你娘知道要生气了的……”
年幼的儿子连连点头,闪亮着眼睛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牢牢的牵住父亲的手。
街上这样幸福的小孩不少,一眼望去,不是忙活的小贩就是带着妻儿压价的买家,虽然很平常,却有一种淡淡的幸福。
或许平常人察觉不到这份幸福,反而觉得琐碎,但这些犯人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从小到大就没享受过这种安宁,所以这种平淡的幸福被放大了十倍不止。
齐浩然也是战场上出来的人,他很快明白了阿灵的意思,心中不由微微一叹。
白大人蹙眉看了大街半天还是没能明白这上面有什么玄机,正要相问就听穆扬灵淡淡的问道:“是人都有父母,那你们的父母呢?”
犯人们立刻从发怔中醒过神来,沉着脸道:“我们是孤儿!”
“为何会成为孤儿?”
“你什么意思?”犯人们隐隐含着怒容。
穆扬灵却平静的看着他们的眼睛问道:“谁说你们是孤儿的?为什么成为孤儿?你们的父母死了,为什么死?或是他们把你们扔了?你们四肢健全又都是男孩,为什么要扔你们?”
犯人们一怔。
穆扬灵转向窗外,看着外面的行人轻声问道:“秦芳不是你们的义父吗,他就没和你们提过你们的父母亲人吗?”
犯人们紧张的咽了口口水,他们觉得最好此时离开,不然他们会很难受的。
然而的脚步继续钉在地板上移动不得。
穆扬灵就好像没看见他们的紧张的神色一样,继续问道:“你们如今也就二三十岁,不知你们可还记得幼时的事?”
有两三个犯人摇了摇头,苦涩的道:“我们被收养时都很小,并不记得。”
“那也就是说你们被收养后就一直被秦芳养着?那你们知道二三十前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穆扬灵轻声道:“年年加税,后来税收提到不可能再增加的地步就开始加赋,加捐,增加劳役的时间,一年下来地里的收成有六成要上交给衙门,然后秋税过后会增发劳役,凡是能想到的税目他们都想了,剩下的粮食竟不足三成,除了冬至和除夕那天能吃饱饭,平日里大家都是吃稀粥,这时候人不能生病,一旦生病就是拖累全家,当年你们知道有多少人卖儿鬻女吗?”
“你们觉得秦芳养大了你们,所以他对你们恩义重如山,你们就该回报,焉知不是因为他你们才变成孤儿的。”穆扬灵指着下面的孩子道:“如果当时的大周不被秦芳把持,你们的父母也能有机会如此疼爱你们的。”
犯人们心中突然一痛,怔怔的看着下面的人。
齐浩然沉声道:“当年有不少官员弹劾秦芳,那些人后来或是被构陷下狱,或是被满门抄斩,《大周律》有规定,除非造反,否则八岁以下的孩子免罪,当年那几位大人府中有不少襁褓中的孩子无故失踪……”
齐浩然看着其中一人的脸不再说话。
白大人也去盯着那人,渐渐瞪大了眼睛,“这,这不是与当年的李文远有三四分相似……”
犯人们脸色骤白,白大人立刻不说话了。
但此时无声胜有声,侍卫们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