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夔州,守将高彦俦战败,闭牙城拒守,他身边的人劝他撤走,高彦俦不肯。
他以前不能守住秦川,如今若是撤退,即便孟昶不杀他,他又有何面目见蜀地的百姓呢?
众人又劝他投降,高彦俦不许,于是这日,亲自写书让人送入京中,独自饮酒至深夜,拿房里的烛火点了帘帐,自焚而死。
没了主心骨,蜀兵奔溃,将帅多数被俘虏。
孟昶收到高彦俦死前用血写的告罪书,又怒又痛,“这个高彦俦,何时练就了这样榆木的脑袋,竟敢自焚而死?!”
言罢,扶额跌坐在凳上,徐蕊见此心里暗叹口气,那位自焚而死的高将军,她也听说过此人,知道他脾气又臭又硬,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甚,此番自焚明志,倒也是贴合了他那执拗的性子。
见孟昶这样难过,徐蕊忍住不安慰:“皇上,高将军也是有苦衷的吧,夔州难守,他从前不能守住秦川,如今又不能守住夔州,自是觉得无颜面对您,适才走了这样的绝路。”
孟昶想起当初高彦俦出发去夔州之前与他亭下饮酒,那爽朗的大笑,如今竟只余这血迹斑斑的血书,他自焚而死,尸首都被大火烧了个干净,失去这样一位大将,他怎能不痛心疾首。
“朕和先帝用温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临敌,竟不能为朕出力,这蜀地好风光,朕虽有心坚守,如何去守?”孟昶懊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一张俊容上满是失落。
“皇上……”徐蕊见此心疼不已,缓缓跪在他的脚边,一双素白的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手,“不论怎样,臣妾都会陪在您的身边,不离不弃。”
“蕊儿。”孟昶将她拥入怀中,徐蕊小手搂着他宽阔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贪婪的闻着他身上的龙延香味,这样相拥的时刻,多拥有一日便少一日,她心里明镜一样清楚。
徐蕊心中苦涩,忽觉脸上一凉,她伸手摸了摸,一片冰凉的水渍——是孟昶的眼泪。
她在他身边这几年,他有时发怒,有时无赖,一直都是那副厉害的模样,她几乎以为他刀枪不入,无所不能,他是皇帝呀,是这天下的王,执掌多少人的生死,却从来没有一刻这么脆弱过。
脆弱得让她心疼。
搂着孟昶腰的小手又紧了紧,徐蕊没有点破,二人便这么拥着。
许久之后,孟昶问徐蕊:“若是朕以后不做皇帝了,你还会不会跟着朕?”
徐蕊不满的皱皱鼻子,道:“臣妾记得说过好多遍了,不论将来发生什么,定当不离不弃,你当我是哄你玩呢。”言罢,娇嗔的横了孟昶一眼。
“若有机会,我若还有命,自当倾尽全力待你,卸去这一身富贵与责任,陪你游山玩水,逍遥此生。”
“好。”徐蕊嘴角含笑,游山玩水逍遥此生,多么讠秀人的字眼。
……
陪徐蕊在水晶宫用了膳,孟昶亲自督导孟苌钰与孟玄煦习字,晚些时候去了御书房,召见了李昊。
如今宋军勇猛,也许不日就能攻到蓉城来,做再多的挣扎反抗都是无用之功,高彦俦的死忽然让孟昶想明白了,再这样对抗下去,死的,便不只一个高彦俦。
于是,孟昶便让李昊写表向大宋投降,降表就在御书房内完成,孟昶命人搬了小案来,李昊坐在案前手握狼毫半晌下不了笔。
孟昶始终负手立在窗前,仰头看着天上明月,神情薄-凉。
最终,李昊含泪写完了降表,双手颤抖着捧着表呈给孟昶看,孟昶挥挥衣袖,道:“罢了,你看着差不多了就行,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
李昊离开后,孟昶独自一人在御书房待了许久,外面忽来一阵疾风冷雨,御书房的窗户被风吹的吱嘎响,冷雨伴着冷风吹到孟昶身上,他眉头都不皱,躲也不躲。
赫德全抖落一身的雨与几个太监宫女躲到了廊下,心里暗咒这鬼天气,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上的雨,忽然看见撑着纸伞缓缓而来的身影,他定睛一瞧,那不是徐贵妃么!
急忙接了小太监手里的雨伞,赫德全麻利的撑开,迎上前,“哎呦,奴才参见贵妃娘娘,这样大的雨,您怎么就独自来了这里。”
“皇上呢?”徐蕊撑着伞进了游廊,将伞递给旁边的宫女,揪着自己已经湿透的裙角微微蹙眉,这蜀地的雨说来就来,没多久便瓢泼一样了,一路走来,她不只湿-了绣鞋,连裙摆也一并湿-了。
赫德全也将伞丢给了旁边的人,答:“皇上在里面呢,”说完这句,他又压低声音道:“皇上宣了司空平章事李大人来,自打李大人走了,皇上便一直立在窗前,不准任何人靠近。”
徐蕊闻言有些奇怪,孟昶宣了李昊?
“好了,本宫知道了。”徐蕊掸了掸潮-湿的衣袖,自顾自的推门进去,外面的一干奴才都跟没事人似的,反正不论徐贵妃做了什么,皇上都不会责怪她的。
进了门便觉得一阵冷,屋里屋外几乎没有差别了,抬眸没有看到案前坐着人,徐蕊歪头往窗前一看,孟昶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像一尊雕像。
徐蕊上前关了窗户,又伸手摸了摸孟昶身上被雨打湿的外袍,好看的眉头又拧成了川字,“皇上是觉得自己身强体壮,不惧疾风冷雨么,还是觉得自己是那雨中芭蕉,暴雨也不弯腰?”
孟昶闻言忍不住笑起来,“朕还不知,你竟如此会损人。”
“哼,若是惹我不高兴了,说哭你都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