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没有提起窦安的母亲,心照不宣地各自望一回,朱颜先说话了,“小安,方才那个小姑娘是什么病症?”
“唔,是天生肺气太虚,又感了时气,这才发热起来,并没有那位先生说的那般严重,自然也称不上什么‘妙手回春’。”窦安低下头,微微红了眼圈儿,“父母爱惜子女总是如此,有时也难免小题大做。”
“……小安。”朱颜抿了抿唇,本想劝一劝,又觉得不应该再勾动他的伤心,硬生生地转了口气,带着点尽量温和的笑,“都说书上学来容易,难的往往是躬亲实行,你这半日下来,觉得看诊可是件难事?”
窦安微微仰了头,眉头一蹙,一双还有些瘦削的小手揉了揉额头,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头几个病患来时,看诊切脉,正是应了颜姊姊说的‘心中易了,指下难明’,但看到后来,其实也不过如此……小安此时才知道,原来看诊并不需像医书上写的那样,什么都看上一看。”
他稚嫩的声音很脆,说的也头头是道,“譬如来的是小儿,纯阳之体,多半都是实证;而老者或羸者,多半就是实证了;妇人多的则是肝气郁结的症状。”
说话间恰有一个粗布衣衫的妇人进来问诊,朱颜和袁凛都让到一旁去,看看这孩子怎么诊治。
窦安像模像样的请那位妇人坐下,望舌诊脉一个有条不紊,问清病起何处后却轻轻拧了眉,这个病症着实奇怪了。
据妇人所述,她这病症犯了有两三年了,初初是觉得不时眼花,也没有多在意,几年下来似乎情况稍有严重,她只当是年老眼花,并不放在心上。但之前年节的时候。这眼花却忽地严重了起来,如今一睁眼便能看到眼前繁花盛开一般地纷乱,扰得人什么事情也做不得了,这才不得不来求医问诊。
“眼前繁花盛开?”永无低声笑了笑。确信那边诊病的人不会听到,看着朱颜微微点头,“这个病倒别致,不过小安这孩子年纪还小,寻常的病症还能诊一诊。这等古怪的,阿颜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朱颜敛眸,噙着一丝微笑不语,这病症,她或许真能治上一治。
“我看《奇症》时曾看到一个相似的病例。”朱颜倚着雕花的隔断,微微抬起下巴看着袁凛,“不过那上面记载的是一个妇人见满壁皆是莲花,医者判断是痰症,给药礞石滚痰丸,服后果然好转——但这一则也太过简陋了些。既没有写清病因,亦没有写明投药剂量,不知是否可信?”
“若真是痰症,倒不妨试一试,只是金礞石并不易得,煅烧水飞销去毒性也有些繁琐,不如就其方中削去礞石分量,添补大黄的剂量,阿颜以为如何?”袁凛抄起手,望向窦安那边。方才那孩子还提起妇人多有肝郁之证,这会儿这妇人患的又是眼病,他不知会不会诊错?
窦安问了病情后又诊了一回脉象,微微颔首不知与那妇人说了什么。便起身往朱颜身边蹭过来。
“可诊出了什么来?”朱颜含笑摩挲着他柔软的头发。
“虽说‘肝开窍于目’,多半的眼病该与肝郁有关,可小安诊脉后总觉得并不是这样简单。”窦安拧着淡淡的眉,见朱颜和袁凛都没有说什么,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分析诊脉的结果。“这位大娘体态并不肥胖,亦不可能是怀胎,脉象却滑的很,再看看白苔也是腻得很,应当是痰症罢?”
朱颜轻轻一笑,拍着他的肩,“这么小的年纪就这样聪明,往后怕是要成神医了。”
窦安初初说起“肝开窍于目”,朱颜还有些担心,因她知道,所谓的“‘肝开窍于目’因而眼病多由肝胆病变引起”这一说法,只是限于一些实质性的眼部病变——譬如眼翳、胬肉攀睛一类。
这妇人视物出现幻觉,其实定然是因为传导视觉信号的神经出了问题,用礞石滚痰丸这样治疗精神方面疾病的药丸来医治恰恰是歪打正着,但古人并没有神经的概念,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窦安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很是赧然地埋着头,低低讨教,“虽然颜姊姊说小安说的病因是对的,可小安还是不明白,应当用什么方子才好呢?”
“沉香、黄芩、熟大黄,便用这三味药,配伍剂量你自己去琢磨一下,不明白的地方请教边老板,他自然会告知你的。”袁凛接过话头,“我们便不在这里扰你了。”
边奉作为药铺的老板,虽然不善诊断出病因病机,根据医者的诊断的结果配出一份方子却是比普通的医者还熟,何况抓药之人本来就担负着审查方剂的职责,这件事交给他绝不会有差。
家中只有白蘋一人在,说是朱绮随着明子和刘自新一道去成药铺子里了。
朱颜暗暗叹息一回,这孩子现在还不知道她已经和母亲阴阳永隔了,真真可怜。
因为先前想起那件旧衣,朱颜看了一回自己种在后院的几畦积雪草后,便带着袁凛一道进了自己的屋子。
里面是她常年熏的薄荷草的气味,很淡很淡,闻惯了以后根本察觉不到。
朱颜转过屏风,立在窗下的一口雕花的樟木箱子前出神。
那口不大的箱子上雕的花纹是一只展翅飞舞的凤鸟,九道华彩的尾羽交缠,与四围里的牡丹融成一片,外面的漆色均匀,八个角各有黄铜的包边,也刻着细细的花纹,虽然因为年头久远磨得有些圆润,昔日的繁华毕竟还是可见一斑。
诚然,这个箱子不简单。
而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