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延胜撩起长衫下摆,迈步跨过过膝高的门槛,走进破败的山神庙,久违的温热迎面扑来,让他神色振奋,待行至火堆前与温文水以礼相见后,他也盘腿坐下,就着摇曳生姿的火堆取暖。
刚刚坐定,两人还未互通姓名,山道石阶下面,一位脚步匆忙的游学士子连滚带爬地冲进山神庙,一味埋头俯首疾走,被门槛绊了一跤,身形踉踉跄跄,左脚踩右脚,竟然扑到在地。
没有预料中的碰撞,鼻青脸肿的疼痛,青年士子自是不知道,身体前倾落地时被两股隔空力道缓了一缓,这才显得不那么狼狈。
温文水与负笈书生相视一笑,极有默契地同时出招,暗地施以援手。唯有余延胜知道自己稍逊一筹,被身边高深莫测的江湖同道后发抢得先手,心里犹疑不定,将武林中年龄相仿的同辈高手逐个比对,依旧没有头绪。
面带惊色的游学士子显然方才经历一场大变,否则哪会如此不堪,而且他出身豪族,自有气度格局,多年养气功夫积累的心性,很快恢复从容的本色。
他趁着整理身上被风雨打湿的衣衫,暗地观察在这破败的山神庙里烤火的两人,年龄差相仿佛,气度却远胜自己,而且一身青衫,显然也是读书人,于是上前拱手见礼,同样在火堆前落座烤火,驱散身上的寒意。
“在下南直隶江阴士子徐振之,自幼博览群书,尤其钟情地经图纸,立志‘朝游北海暮苍梧’,游遍名山大川。方才山涧骤雨,又遇见一头吊睛白额大虫,虎啸山林,心里惊惧,两腿战战,两位莫怪。”
负笈书生默坐不语,躬居主位的温文水便笑着搭话:“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鄙人原是浙西路衢县秀才,名叫温文水,家学渊源,仗剑游历,不学自通,一位籍籍无名的炼气士。”
余延胜闻言一惊,‘原来是炼气士,难怪气息如此绵绵。’
负笈书生拱了拱手,“区区不才余延胜,扬州人,去年乡试榜上有名。前人慕求神仙方术,散尽万贯家财入山中修道,以致家道中落,至我父蹈海经商才略有起色。”
徐振之出身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只是多年游历,眼界开阔,没有那么多迂腐的毛病,而且近几个月以来,山魈木客也见过几次,腾云驾雾,飞沙走石,更是打破许多条条框框。
心想:‘这位炼气士想必有降服山精水怪的手段,不可怠慢。至于这位出身海商家族的举子,前人入山修道,也必定传承非凡的技艺,万万轻视不得。’
于是徐振之放下身段,打定主意,诚心结交。
三人寒暄片刻,距离拉近不少,就着火堆取暖,湿水的衣衫很快升起袅袅白烟。
温文水椅肩膀,发出骨节爆鸣的脆响:“你我三人一场相识,也是有缘,谈兴正浓,岂能无酒。”他伸出右手在袖袍里掏摸,片刻过后竟然掏出一个泥封酒坛。
这袖里乾坤之术真个是惊呆了旁观的两人,便是负笈书生也莫名诧异,习武多年,耳目敏锐,他自是知道温文水身无长物,只有一把随身长剑,且悬挂在承梁柱上。
“存货不多,待我再仔细找找。”温文水伸手掏摸,半晌过后,摇了摇头,“藏酒真个没有,只有几副碗筷。”说完又从袖子里接连摸出三个薄胎瓷杯,并三副象牙玉箸。
“既然有酒,岂能没有佐餐的下酒菜?”温文水伸出左手在另一个袖子里摸索,竟然真的被他掏出几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有酥烂的卤鸡,盐水花生,茴香味的豆干,糖霜藕片。
还是徐振之醒的快,他忍不住喟叹:“在下幼时读《方术列传》,至费长房传时,对悬壶济世的壶公,百思不得其解,不得其门而入。今日所见,释我心中疑惑。来,喝酒喝酒,‘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这神仙方术真是高深莫测。”
温文水含笑,摆了摆手,“障眼法罢了,鄙人不过一介寻常炼气士,会几手不入流的幻术。壶中天地,袖里乾坤,那是霞举飞升的真仙手段。”
余延胜心里咯噔一声,对近在身边的温文水,再次改观,‘寻常炼气士}弄黄毛小儿的说辞,这对大袖里,真的别有乾坤,岂能瞒过我。’
“这藕片真是好味,糖霜如初雪,色泽如美玉,不似寻常店铺、酒肆售卖的货色。”负笈书生举箸夹起一片下酒菜,丢进嘴里,咀嚼片刻就忍不住称赞。
温文水含笑斟酒,“途经京县大兴,在城东桂香斋买的,有名的老字号。糖霜藕片确是佼佼,不过糖冬瓜条才是绝品,晶莹剔透,稍稍冻过,入口就化。怪我馋嘴,前几日都吃完了。”
徐振之闻言,夹起茴香豆干,小口嚼食,不由吃惊:“尚有余热,温兄,这又是何解?”
“烤火取暖,许是被蒸热了。”温文水不动声色,理直气壮地圆场。
‘义正辞严!脸皮比我都厚。’余延胜暗地摇头,不再继续追究。
三人恢复说笑,谈天说地,意趣相投,酒兴渐浓。便在此时,悬挂在承梁柱上的利剑一声轻鸣,仿佛九霄龙吟。
温文水放下酒杯,回首望着山神庙后侧的庭院,草木林荫深处,肉眼不可见的浓烈尸气席卷而过,生机尽为之夺,便长身而起,凌空摄剑在手。
‘闻到人味,便要开墓出棺,觅取血食,好大胆的泼怪,真个当此处为阴间鬼域。’温文水阳罡气血放出,黯淡的火堆随即炽焰翻滚,如浇热油。
那头山中老尸,积年的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