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瑞五年,六月,蝉鸣蝶语。
夏日的皇宫,静寂冗长。刚过卯时,日光就照在四方朱红的宫墙之上,连雕着如意花纹的石青方砖都冒着热气,丝毫无昨夜狂风骤雨之痕。
五岁的煜煊刚迈出寝宫门便立即缩回了脚,用白嫩的小手驱散着面上染的热气。
奶娘李氏把一个放了冰块的镂空盘龙铜炉放到煜煊手中,冰寒之气由指尖传到眉眼间。煜煊回首笑看着她,娇小嫣红的唇瓣绽开,“还是李奶娘知朕心意!”
李奶娘一身绛色宫装,发丝挽了螺髻只插了一根银簪子。她带着铜色的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漆黑的眸子和娇小嫣红的唇瓣。
阮太后告知煜煊,是她两岁时顽劣打翻了烛台烧了哑巴李奶娘小憩的软枕,烧毁了李奶娘的容貌。故煜煊心中对李奶娘总是怀着一份愧疚,待她与别的宫人不同。
李奶娘指了指渐渐高升的日头,煜煊知晓她的意思,便捂紧了手中的盘龙铜炉往御书房跑去。
“皇上,您慢点!”
长长的游廊上,煜煊扯起织锦龙云肩通袖龙襕妆花缎衬明黄褶袍跑着,把撑着直柄銮金花伞和打着鸾凤扇的一干宫人甩在了身后。
正是炎炎夏日,从煜煊的寝宫到御书房虽只隔了一个庭院,等坐在御书房里时,她身上的龙袍还是被汗水浸湿了。
陪煜煊读书的,有大司马墨凡的长子墨肃,太医院院首萧子敬的公子萧渃。
彼时,萧渃十岁,墨肃八岁,煜煊五岁。
萧渃总是带着温润如玉的笑容,头发用青缎布束在项上,脑后留出些许长发飘逸着。他终日穿着纯白袍子,袍子外面披了一层簿如蝉翼的轻纱。举手投足之间,袖袍如云层舒卷。
墨肃俊毅的面容上有两道如利箭般的浓黑眉毛,两个乌黑的眼珠子喜欢忽闪的转着。他不喜袍子拖曳,总是把腰间的黑色带子勒得很紧。墨黑的头发用一根银白缎绾束着,脑后的发丝绕着他身上碧青色的衣袍,透着英气。他一双星目不满的看了煜煊一眼,“皇上,您又来迟了!”
煜煊心生歉意,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目光含谦的望着太傅。太傅闻言,立即呵斥墨肃道:“墨公子,不可放肆!”继而躬下五十多岁的腰身,领着萧渃与墨肃跪拜煜煊,“臣等见过皇上!”
煜煊连忙把手从冰炉上移开,虚伸着道:“太傅快快请起!”
她心中不明,讲着长幼有序之道的太傅,为何要带着萧渃、墨肃向自己行叩拜之礼。
阮太后曾告知她,她是大魏国的国君,大魏国所有的臣民都要拜俯在她脚下。煜煊不知国君何意,每次上朝那十二旒白玉冕冠压得她无法抬首,密密垂在眼前的白玉珠旒也令她无法看清朝堂下自己的臣民。
为着夏日暑气灼人,煜煊的龙案临窗而置,窗外是一棵合欢树,花开正馨。
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绿茫茫的叶子上还挂着晶莹圆润的雨珠子。蝴蝶从合欢花上飞舞,带下一朵合欢花,飘至煜煊手中的书上,正好覆盖了论语二字。
半部论语治天下,太傅口中的治国之道,远不及诗经上的绵绵婉转令煜煊心生往意。
“咳咳······皇上······”
太傅一阵拖长了声的呼唤,令墨肃与萧渃都看向正在瞧着窗外的煜煊。
煜煊回首,萧渃眼眸暖如窗棂外的日光,墨肃眸中漾着嘲讽与幸灾乐祸的水光。
她心生窘意,即刻打开了手中的书,随着太傅而念。
黄昏来得极慢,似滴在宣纸上的一颗墨珠慢慢渲染,直至周边宣纸黑如月隐之夜。
出了御书房,萧渃去了太医院同他父亲学习医术。墨肃不急于回府,便同煜煊一起回了寝宫。
当殿内宫人退去,墨肃喊煜煊,“煜煊!”
朝堂中只有两个人不用向煜煊行跪拜之礼,一个是煜煊的外公大司徒阮愚隐,一个是墨肃的父亲大司马大将军墨凡。
于是,只要煜煊身旁没有宫人伺候时,自小受宫人行礼的墨肃便会直呼煜煊名讳。
他是宫里第一个喊煜煊名讳的人,听在耳中与平日里的“皇上”很不一样。
煜煊颔首,灵动的双眸像看兄长一样看着墨肃。
墨肃板起小小的身板,双手束在身后,严肃的看着煜煊,“不是告诉过你,没人的时候,要喊我肃哥哥吗!”
煜煊又颔首,很熟练的喊出了一声“肃哥哥”。
被高高在上的皇上喊哥哥,墨肃笑了,两道剑眉在稚嫩的面容上抖动着。
无盖瑞兽金炉里填满了方圆一致的冰块,只不过有些已经融化,圆滑起来,最上层的冰块漂浮在轻浅的水中。
瑞兽金炉旁放着两道白玉屏风,白玉映出窗外的青梅树,落在光滑洁白的屏风上,被冰气一环绕,成了一道道宛若翠竹的影子。
本是凰却作凤,竟不知,是谁的青梅换了谁的竹马?
宫女端上了两个玉瓷碗,里面是些煜煊与墨肃爱吃的果子切成了丁,浇灌冷蜜。含在口中,唇齿冰甜。
宫人恐人多聚了热气皆退守在帷幔之外候立着,煜煊与墨肃伏在汉白玉圆案子上吃着各自的冰碗。
墨肃看着唇红齿白的煜煊,边吞着碗里的瓜果,边嘟囔道:“煜煊,你怎么和那些女子似的!”
煜煊口中含的一块冰,被墨肃惊得囫囵着就吞入腹中,她气愤道:“朕可是堂堂大魏国的国君,怎会是一个女子!”
煜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