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外响起红巾军士卒洪亮的口号声,他们整齐的喊着圣教的箴言,用振奋人心的声音喊出悲壮的口号。那听起来不再让人感到悲伤,只会让人的胸口的血沸腾,愿意为那个“人人有衣穿,人人有田耕”的太平盛世战斗。
屋子里的两个人沉默着,张宽仁抬起头,直视郑晟的眼睛,他心力憔悴,“宗主,那不是真的,不是我的叔叔害死了月儿的父母。”
“也许吧。”郑晟摸着自己的下巴,完全没在意他说了什么。
张宽仁还抱有一丝幻想;“我们明尊弟子守戒律,其中有一条是不打诳语。”
“嗯,那很好,”郑晟笑了,“我会把这条规矩引入圣教。”
他是一定要张嗣博死!张宽仁不得不把话题引入危险的境地,“宗主,你答应过我,翠竹坪里的人任由我处置。”
“是的,我的意思是张家和明尊弟子归你统领。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张世策会回到这里,重返翠竹坪的可不会再是几千汉军,可能是上万的蒙古人,我们必须要尽快稳定明尊弟子的心,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投入红巾军,离开翠竹坪。你的叔叔,他死了对你我对明尊弟子都好!”
张宽仁明白郑晟话里的意思,张嗣博死后,再没人能撼动他在明教中的地位。对所有人都好,所以张嗣博就一定要去死吗?可他投奔红巾军不是为了私利,情急之下他一句话脱口而出:“这不是真相!”
“是的,”郑晟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眼神中带着戒备和警告,“张舍,我把你当做兄弟一般,你也是少有的聪明人,不该说出这么幼稚的话。当年我在周家堡还是什么都不懂的青年时,你不是这样说的,不要当事情临到自己头上,就变得愚蠢。这世上没有真相,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和我今天在这屋子里决定的事情就是明尊弟子心中的真相。”
他如窥视猎物的狮子盯着张宽仁,散发出不可违抗的威严。
“……属下明白了。”
“我们是为天下的南人举旗,难免会做违心的事情,但为了赤旗插遍天下的那一日,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莫说这种违背良心的私德。”
郑晟的话令张宽仁心中冰凉,他不知道郑晟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个样子。
有一点他非常清楚,宗主绝对不再是他的兄弟了,以后会离兄弟这个身份越来越远。
“张嗣博死后,老爷子也可以安度晚年了。”郑晟站起来,走到门口掀开大帐的布帘,指着从翠竹坪里押送出来的明尊弟子乡兵,“看看他们,你以为只靠你的欺骗和动之以情他们就会放弃抵抗,甚至打开翠竹坪的大门引红巾军杀进去吗?张家早就背叛了明尊,今日果来自昨日因。还好张家有你。”
张宽仁缓步走到郑晟的身边,看见远处性如烈火的明尊弟子此刻温顺如绵羊。
两个人呆呆的看了一会,半天没说话,郑晟忽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翠竹坪张家今日之败,是我圣教红巾军的教训,你和我都应该铭记。你休要以为我在玩弄权术,天下人不是那么好骗的。对我们这种人,道德只是细枝末节,如果有一日,我背叛了红巾军,下场会比张嗣博更惨。”
张宽仁不明白,郑晟怎么在说他背叛红巾军。
郑晟摆摆手:“去吧,我只杀张嗣博一人,他的妻子可以活命,已经比这天才的大多数人仁慈许多。”张宽仁没听明白他的话,这个是世界没几个人能明白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到目前为止,红巾军还只是一群暴民,他们拿起兵器和锄头比拿起笔和纸轻松的多。但随着于家和张家进入红巾军,并迅速占据高位拿到领兵权和话语权,红巾军的性质开始有了变化。
圣教是个怪胎,在兼并了明月山的明教后,圣教的命运走到了十字路口。他有两个选择:淡化圣教吸收各地豪强进入红巾军,或者继续加强圣教,建立那个他自己也怀疑的“人人有衣穿,人人有田种”的世道。
明尊弟子一波一波的从大帐前穿过,他们兴高采烈,扔掉了翠竹坪张家的旗帜,欣然接受了红巾军但烈火大旗。张家先背叛了他们,他们在回击。
朝廷兵马没有自己想象的强大,主帅一如既往的愚蠢,郑晟预感到罗霄山里的红巾军快要到收获的季节了。哪怕是皇帝,一个人的控制力也极为有限,他此刻选择与什么样的人打天下,以后就会与什么样的人治天下。
红巾军在翠竹坪外驻扎了一夜,次日清晨,大鹰和小鹰押着五花大绑的张嗣博走上翠竹坪城墙头。
镇子的南门和北门都大开着,数千明尊弟子被红巾军押送过来,围着城墙站立。他们仰着脖子,看着那个往日令他们崇敬的右使,隐隐约约猜到什么。
三遍鼓后,张宽仁缓步走上城墙头。他举起右手,全场雅雀无声。
一个瘦弱的汉子站在他身边,开口大声呼喊,声如洪钟,“张嗣博,他是明尊的叛徒!”
“……十年前,他勾结鞑子,泄漏前左使刺杀达鲁花赤的消息,让我明尊弟子死难近百人。之后,他一直与鞑子暗通消息,欺骗教主,引鞑子兵马来翠竹坪,阴谋陷害左使,罪无可赦,今日在此斩首示众。”
那汉子貌不出奇,音量惊人,宣贯张嗣博罪名的声音在两山之间回荡,让在场的几千明尊底子就听的清清楚楚。
张嗣博低着头,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忽然低声说:“你们会得到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