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五年,秋。
南人们收完田里的谷子,辛辛苦苦的晒干,上缴官府,留下的粮食不足以让一家人活到下一次收成的季节。冬天之前,无数艘大船将经长江和运河水路把南方的民脂民膏运往大都,直至塞北,年年如此。
八十年来,千万汉人用他们的血汗供养不足他们二十分之一的蒙古人。
大元朝的海运和河运非常发达,因为北方的蒙古人需要从南方运来的物资。
夜色朦胧,三五十个汉子举着火把护送两辆马车走出温汤镇的大门。于凤聪胯下一匹白马,英姿飒爽,两边的护卫刀出鞘,弓上弦。今日天下乱相已生,护送一匹兵器远行比护送金银财宝安全不了多少。
出温汤镇三十里,稀疏的丛林中走出来一帮人,为首的是个白衣的年轻人,腰配一柄修长的刀。
“大小姐。”
于凤聪勒住马,“张舍。”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送到这里就行了。”张宽仁站在于凤聪的马前,感受到战马喷出粗热的气息。
“你们怎么走这么远来接货,”于凤聪眉头微微蹙起。
张宽仁身后整整齐齐站立了三五十个身穿黑衣的汉子,连脑袋也被黑色的布巾包扎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唯有张宽仁自己,从上到下,没有做一点掩饰,白色的粗布衫,镇定自若的神态。
“我不需要于家送货上门。”
于凤聪明亮的眼睛警觉的闪烁:“五百柄刀,不是小数目,张家忽然买这么多刀做什么?”
“弥勒教妖人在山里作乱,我们翠竹坪是山里最肥的镇子了。”
“你们有那么多人佩刀吗?”
张宽仁不再回答,他向后一招手,一个青衣汉子抱着一个黑布包走出来,“这里是钱,我们山里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能拿刀的汉子。”
于凤聪立在马上,弯着眉头谨慎的审视张宽仁,“按照我们的规矩,我们温汤镇卖给你们的佩刀,只能由翠竹坪张家使用,不得外卖,否则,日后便不能再与我们于家做生意。”
“我知道这个规矩,”张宽仁抱拳,“多谢大小姐照顾,这绝对不是我张家与于家的最后一笔生意。”
于凤聪微微抬起小巧的下巴,躲在她身后的管家这才上前接过布包,清点里面的钞。
张宽仁退后三四步,站在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身边,偏过头小声说了句什么话。于凤聪一直在紧紧的关注着他,目光自然看到那个汉子身上,她忽然觉得那黑色布衣的汉子身形有些眼熟。
从于家人马出现,郑晟的视线就一直落在于凤聪身上。偷看于凤聪的绝不止他一个人,一群男人中的女人,犹如万绿从中一点红,想不惹人注目也难。
眼见于凤聪冷峻的眼神扫过来,他故意装着听张宽仁说话,避开与她对视。在山里过了一个夏天,再见到这个女人,非但没有感觉陌生,反而觉得更加熟悉。不知道于老爷子的痨病怎么样了,还有她与张世策的婚事有没有头绪。
“如果她嫁给张世策,我大概会觉得很可惜吧。”郑晟愣愣的想,“不过这么有性格的女人,只有嫁给我才能找到人生的乐趣啊。”
于凤聪的眼睛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她想起来了,这个人那么像走失的郑郎中。
“钞一分不差。”老管家卷起布包。
于凤聪没有理睬他,举起马鞭指向郑晟,“张舍,这里的都是你们翠竹坪的人吗?”
“是啊。”
“为什么要带上头巾?”
“因为我们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张宽仁呵呵的笑,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面具,“我也做了伪装的准备啊。”他把面具罩在脸上,那是一张金色的面孔,两只空洞的眼睛周边印了忍冬花藤,诡秘忿怒,犹如佛祖身边金刚护法的面孔。
“在蒙古人的统治下,我们都是一群见不得光的人啊。”张宽仁的声音像这秋天的风,带着一种萧索的味道。
于凤聪殷红的嘴唇动了动,真是危险的言论,但这不是她该去追究的,她打消了企图让那个男人摘下面巾的想法。即使那是郑晟,与她没有关系,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只会惹祸上身。
“兵器在马车上,你们过来取货吧。”
张宽仁带着面具轻轻点头,火把的亮光在面具上流动,像一条条游动的蛇。
他身后两排汉子整整齐齐的走上来,登上温汤镇护卫环伺下的马车,每两个人抬一个木箱回归本队。
“不清点一下货物吗?”
“我们相信温汤于家。”张宽仁拱手,“这笔生意我们张家不希望让任何人知晓,我们从没有在今夜见面。”
“温汤于家也有一样的想法。”
马车掉头,于家的护卫护送两辆空马车踏上归途,他们会在午夜之前返回温汤镇。这一趟货送的太轻松,不用走夜路,也不用提心吊胆。
郑晟摘下面巾,看着远去的火光出神。黑色的面罩很紧,戴的头上让人喘不过气来,他身后的两个汉子也摘下面罩,一个是张金宝,另一个是杨奇。
“东西交给你们了,”张宽仁摘下金色的面具,小心翼翼收在怀里,“我可以回去了。”
“多谢张兄,”郑晟眼睛还在看向于家人远去的方向,咂吧嘴巴,“如果能让温汤于家入教,那该是一件多么完美的事。”
“放弃你的幻想吧,他们是豪强之家,不需要从弥勒佛身上找寄托,”张宽仁收回迈出的脚步。
“未必,按你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