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家全都仰仗伯爵的恩惠,”他这样说,神情间却并不见柯林斯先生那样的奴颜婢膝,相反显出一种超然和悲悯,“伯爵与通常的领主不同,他不是将土地出租给农民,而是兴建各种产业——乳酪工坊、酿酒厂、纺织厂……他雇佣农民来做工,付给他们现金,而不是把他们和土地绑在一起。”
玛丽问道:“那您认为这对农民来说,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呢?”玛丽的问题让里斯本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才缓缓说道:“从长远来看,这是大势所趋。但是,没有了土地,有些意志不够坚定的人就更容易沉沦,无所事事,或是沾染很多恶习。”他日常的工作无疑有很多就是为了解决这些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所惹出的事端和麻烦。
他们当然也会谈到列斯特伯爵,但是里斯本先生从不随意评价伯爵的作为,但是他并非没有自己的看法,从他的一些言辞中,玛丽感到他认为以伯爵的地位和财富,原本可以做更多的善事,最起码可以让他领地上的人过得更好一些。
因为里斯本先生成了唯一一个可以经常来访的客人,晚餐的时候,大家就时常谈论到他。这样从戴维斯先生陆陆续续的描述中,玛丽了解到,里斯本先生出身于绅士家庭,却从小就对宗教和神学有着浓厚的兴趣,因此尽管他继承了足够维持体面生活的遗产,却仍然选择从事牧师的职业,并且将自己的收入大部分布施给了教区的村民,在这一带他广受爱戴,声誉和影响力甚至超过挥金如土的领主列斯特伯爵。
戴维斯先生还微笑着说:“他也是听到告白和秘密最多的牧师,这一带几乎所有的姑娘和年轻妇人都去找他忏悔过,大家什么话都肯告诉他,每一个茅屋下面的秘密他都了如指掌,当然他非常体贴人,也会安慰和指引那些遇到困扰的人。不过我觉得他可能会终身不娶,将自己完全奉献给教会。”玛丽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因为有一次里斯本先生告辞离去时,玛丽正好顺路跟他一起走去村子里的面包店,路上遇到了下班回来的戴维斯先生。
德包尔夫人一直没有回信,安妮的情况却在两周后突然恶化了。那天早晨,玛丽给安妮端去早餐,发现方才还情绪不错的安妮昏迷在血泊之中,她惊慌失措地找来医生,医生遗憾地宣布孩子终究没有保住,已经流产了,而小产极大地损伤了安妮的身体和精神,她一直出血不止,医生束手无策。
到了傍晚,安妮已经神志不清了,戴维斯先生失魂落魄地坐在床前,拉着安妮的手,除了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乔治安娜和玛丽哭了又哭,里斯本先生被找来了,准备做最后的弥撒。这个时候,门外的鹅卵石小路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车声,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个地方连我家的储藏室都不如,窗子全都朝西,肯定晒不到阳光,怎么门前的花坛都没有人整理,玫瑰花都凋谢了,难道连个佣人都没有吗?哼,那个人不是园丁吗……”
玛丽连忙跑出去,乔治安娜紧跟在他后面,来者正是德包尔夫人,夫人还是那么气势汹汹,她刚刚走下马车,阔绰的裘衣一直拖到脚面,她东看西看,处处吹毛求疵,但是玛丽一出来,看到玛丽满脸的泪痕,夫人惊呆了,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华丽的裘皮手笼掉到了地上,她颤抖着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安妮她……”
德包尔夫人不等玛丽回答,一把推开她,抢进门去。她肥胖的身形撞倒了门口的衣帽架和小桌上的一个花瓶,一阵呯呯砰砰,然后就消失在卧室的门口,里斯本先生无言地注视着德包尔夫人的背影,他手中握着祈祷书,眼中充满了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