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德庄林家,林微雅的书房,一盏孤灯飘摇。
昏黄的光影中,一人的身影映在纸窗上,只见他微垂着首,身姿不显僵硬工整,反而有份疲态,声音亦有些干涩的道:“家主,如今咱们各作坊,上至管事,下至伙计,都在找粮行的熟人买米粮,我看他们火急火燎的,完全没有心思做工。我到各处走了圈,见到的人都是一副心不在焉样。”
“这人心惶惶的,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啊。” 他摇了摇头,忍了忍,终是进言道:“家主,必须得有动作了。”
他也知道,便是家主,也被牵制得很彻底,根本不敢轻易动弹,可没法子啊,这都火烧眉毛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逼迫’家主了。
大大的梨花木案几后,有人靠倒在大椅子上,闭着双目,轻锁着眉宇,整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不似平日的矜贵与轻慢,反倒很是深沉与疲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来,目光就势落在房顶黑暗处,眼睛眨也不眨,出声道:“给他们发粮。”
林岩一愣,呆呆看着他,恍以为自己幻听:“啊?”
“给属于林家的所有人发粮,上至管事,下至伙计。”林三郎再次出声,声音平淡却有力,补充说道:“就当是林家的抚恤与慰问,无需他们花费一分一毫,告诉他们,只要林家还在,就不会让他们忍冻挨饿。他们要做的,只是安心做事。”
他们要做的,只是安心做事,其他的风风雨雨,自有林家给他们挡着。
林岩怔怔的望着他,望着周身都笼罩在昏黄灯影下的人,嘴唇微微有些颤抖,眼睛里泛起几分光亮。
家主家主,一家之主,无非如此吧?便是按部就班的大作坊,也可以是同甘共苦的大家庭,他们何其有幸。
林岩忽而想到,这,才是真正的林家文化吧?
近朱者赤,他的思维也跟家主一个节奏在跳跃了。
林岩收回跑远的思想,郑重应道:“诺,属下一定竭力办成此事,确保将每一米一面都发放到指定的人手里。”
林微雅没有应话,只是阖上了双眼。
这显然,是送客的节奏。
林岩踟蹰了一会儿,看着灯影下满身疲态的人,终是不忍离去,默默退到阴影处,无声作伴。
家主心中定然郁积良多,或许,在这特殊的日子里,他会有某个瞬间,想找个人说说话。
偌大的林家,三代俱在,亲表一堂,可是,没有一个是可以听他说话的。
时光如流水,缓缓在静夜淌过,许久之后,林三郎将挡住光线的手臂从双眼上挪开,看见杵在角落里的人,不由哑然笑了笑,就那么看着他。
林岩先是有点窘迫,而后尽量让自己坦然,上前几步,走到案几对面,深吸口气道:“恕属下斗胆,家主至今不睡,可是在烦忧——”
他抿了下嘴,低了低头,低声道:“上次众粮商集体会见您的事情?”
想到那件事,他胸口徒然又升起股怒气,愤然道:“他们也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仗着人多,竟然敢跟我林家谈条件,真是给他们跳的,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林三郎笑看着林岩的愤愤然,眼里有股暖意,面上却皮笑肉不笑的道:“他们哪里是仗着人多势众?”
一句话,让林岩消声俯身,躬起的背影,有几分沉重。他几番踌躇,方道:“府伊大人他——”
说到这里,却只是一声叹息。
谁又能想到,真正给他们底气的,不是人多势众,而是有府伊撑腰。
是呀,林家再大也只是商,可府伊,手掌州府大权,他扶谁,谁便能雄霸一方,他压谁,谁便不敢动弹分毫,即便是树大根深的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