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蜜行到一半的礼戛然而止,她左右看了一眼,见院中十分清冷,零星几个官吏在房中各行其事,根本没人往这边多看一眼,见此,她便也没有多礼,自行在石墩另一侧坐下。
细看之下,阿潜眼底有一圈青灰色,他皮肤本就洁白无暇,如此,便更显得那青灰碍眼了。
也不是特别熟,唔,主要是阿潜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让人难以亲近,所以即便是看着了,田蜜也没有多嘴。
阿潜揉过额角后,饮了口浓茶,提了提神,他调整了下不耐的神情,恢复成一副不识人间烟火的样子,又开始旁若无人的摆弄起了他那套宝贝茶具。
木质古朴,茶香渺渺,少年双手洁白莹亮,穿行其间,如浮光弄影,再加上他那俊逸出尘的容颜,田蜜差点以为,自己一不小心踏入了道观仙台。
阿潜见她傻愣着不语,手终于一顿,睨她一眼,请冷冷地道:“你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潜大人的耐心,出奇的糟糕呢。田蜜轻咬了咬肉乎的下唇,侧边脸颊微微鼓了鼓,说道:“学院诸事,我已全权托给徐师。”
阿潜俊逸的长眉微微一蹙,看着她道:“那你呢?你又想作何?”
“我嘛,自有旁的打算。”田蜜拿出一叠纸张,双手奉上,微俯身道:“大人先看看这个。”
阿潜看了她一眼,见她笑得乖巧无害,他再次蹙了蹙长眉,顿了顿,才迟疑地放下他心爱的茶具,用锦帕擦了擦手,接了过来。
他先是拿在手里随意地翻了翻,几眼过后,眉一皱,清涟的眸子微凝。又从头细看,翻阅的速度十分地慢,清冷的目光也转为专注,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
时间一分一秒的滑过。阿潜翻完最后一页,长出一口气,他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田蜜道:“这与你最开始传扬的新法,并不一致。我记得,当初是叫借贷记账法,何以如今却是四角龙门账?”
说起这个,田蜜小脸一扬,不由有些骄傲,清脆的声音很有些高亢地道:“金铭论算我就说过,借贷记账法是别人的方法,非小女所创。而大人手里的这份,却是融合了古今中外诸多账法的优势所创,其价值。只高不低。”
这段时间虽然诸事烦多,但她从没忘记过新法的编制,时常去找徐师探讨,在徐师的帮助下,总算弄出了新法的整个体系来。
是时候让它面世了。有它奠定基础,才能保证此后诸事顺畅。
阿潜看着对面女子神采飞扬的模样,清涟的眸子幽深了些许。手中的这套账法,十分完整,也确实如她所言,超过了此前种种。只是这姑娘如此年幼。竟然就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一套账法,这日后……难怪那人稀罕成那样。
阿潜思索着更久远的事情,耳边,那姑娘微笑着解说道:“大人手里的这份文书。较为详细的介绍了新的账务方法的体系,包括如何记账、算账、报账,以及相应地对作坊的经济活动进行连续、系统、全面和综合的核算和监督,并在此基础上对作坊经济进行分析、预测和控制……”
这一个个词,从前不曾听过,从前的账法。十分简单,不过是记账算账而已,但这套新法,远远不止如此,连续、系统、全面,分析、预测、控制,核算和监督……闻所未闻。
但他看过这份文书,且领悟到了其中之意,所以他知道,她非是信口雌黄,新法是真的能做到。
其实说白了,作坊的运营,便是金钱的流传,对金钱的管理,便是作坊管理的核心。
新法若是能得以实行,这必会是商界的一场改革。
这便是她费尽心血,所求的。
阿潜手中还握着那份文书,秋风吹来,纸页边角翻起,莎莎作响,整个画面中,唯两个一坐一站的人,分毫不动。
“你应该知道,我是督审司的官吏,督审司的职责是对国家的财政收支以及律法律令中属于财政收支的部分进行审计,而赋税律令的制定与更改,那是税务司的事情。”阿潜的声音不同以往的清澈,而是多了几许黯哑,显得低沉晦涩。“所以这份请求,我爱莫能助。”
田蜜静静的听他说完,直到他最后一个音落下,才不慌不忙的接到:“大人过于自谦了,大人只道自己是督审司的长史,何不道大人也是税监大人的义子呢?大人虽无权管辖此事,但大人却能说服有权管辖之人去管不是吗?在小女看来,这德庄就没有大人办不成的事,端看大人办是不办。”
这马屁拍的,倒是挺响的。
阿潜看她一眼,慢声道:“为何我从你的话中,听出了我们父子二人官官相护之嫌?你既准备的如此周全,直接去税务司便是了,何故非得让我插一脚?”
“小女绝无此意。请大人说服税监大人,是因小女人微言轻,而大人位重。”田蜜躬身太久,腰累不已,见阿潜盯着那叠东西看,没有理她的意思,她便缓缓直起身来,微微笑道:“至于为何不递交到税务司——大人既知各中详情,又何必为难小女?”
她和税务司长史柳长青那关系,消息稍微灵通的都知道。只怕这文书前脚递进去,后脚就进了垃圾桶,而且,还一定是以碎尸万段状进去的。
阿潜无语一嗤,面上要笑不笑,凉悠悠的道:“伶牙俐齿,巧舌如簧。”
田蜜一听这话,便知有戏,忙俯身拱手,微笑道:“还请大人代为呈情。”
阿潜收好这叠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