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天德这本账册中涉及许多官府交易,其中,尤以矿产的开采为甚——昌国允许私人开矿,包括金银铜铁煤等等,但这些藏于山河自然中的东西,原则上归国家所有。
因此,国家虽然允许私人开采,却要向私人额外增税。这在后世称为资源税,而现今,则唤做“山泽之赋”。并且,他们后续的赋税照增,在最初,还要根据矿产的大小拟定开采费。
根据矿产大小拟定开采费——这可就有的说到了,究竟大多少小多少,还不都以人来估?
有人的参与,那就江湖水深了啊。
常年的职业敏感,让她很快找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田蜜心中有了些计较,眸光微垂,思索着事情。
宣衡看着面前这个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与严肃的姑娘,忍不住笑了一笑。他家蜜儿,时而像个呆傻无害的木偶娃娃,有时候,却又让人感觉站在面前的,是个精明干练深并谙此道的个中老手。这个小小的脑袋里,究竟有多少叫人看不透的东西?
宣衡将深陷的眸光从她出神的神情里拔出来,淡红的唇浅浅一勾,点头道:“自然可以。”
田蜜一旦进入状态,整个就一掌控全局发号施令的大将,才不管钦史与否,只管物尽其用,根本不需要多余思考,便道:“那么,接下来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便是遣人去各大钱庄查询阮天德的所有存取兑换记录。你是钦史,本就为查官员贪墨案而来,自然有权提取。而我,则会根据他应有的俸禄和田产,核实他合法的收入。如此,两相比较,看看有无端倪。”
阮天德若是足够精明,未必会把了不得光的东西拿出来过明路。要知道,在她的那个年代。贪官的钱是最容易形成沉没资本的,他们是宁愿把现金砌成一面墙,也坚决不存银行。为什么?因为从银行过就必然留痕,而痕迹。就是留下证据。
若是千年前的阮天德就有后世贪官的意识,那他可真是只老狐狸。
但不论如何,这是审查的一道必经程序,必须要做。
田蜜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感叹,还是有权好啊。若是没有权利。别说官府的宗卷库进不去,便是钱庄也不会给你看客户信息,而作坊,就更没有配合审查的义务了。毕竟,你谁啊你?
如此想想,魏老爷子能如此受人尊捧,除了他本身的业界权威外,更有御用账房的权利在吧?拿着皇帝的通行牌,什么地方去不得看不得查不得?
民间审计,力度到底还是差远了。各种受制于人。
宣衡听着她微弱的一声叹息,不由轻声问道:“怎么了?”
这种后世都没解决的问题,她又能想出个什么花来?田蜜摇摇脑袋,把这些赶走,道:“没什么。”
她站在护栏外,扬起脸,吹着穿檐过廊的凉爽秋风,长而卷翘的浓睫低垂,视线落在塘中戏水的鱼儿上。
怔了片刻,她又扬起笑脸。干劲十足的道:“我们先回去吧宣衡,回去准备战斗!”
说罢,拉了宣衡大掌,往长廊中行去。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的两人。手拉着手走在幽静的长廊里,秋风一吹,交谈声也柔和绵软了几分。
便听温软柔和的男声问道:“当家的提前离席,没问题吗?”
清脆悦耳的女声则笑眯眯的应道:“我喝醉了嘛,笑笑会处理好的。”
轻轻浅浅的笑声荡开,高高的脑袋点了点。而矮小的人却沉默了会儿,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仰头问道:“凤仙她,真的不会有事吗?我看她的状态,不太对劲呢。”
漆黑的眸子有些悠远,他轻抿了抿淡红的唇,道:“或许,有事的,是别人吧。”
尾音绵长,带着难以说清的喟叹。
而此时,为贵客安排的休息室中,“不胜酒力”的阮天德,正靠坐在主榻上。他脸色阴沉的看着跪伏在地下的手下,尖细的声音尖锐的斥骂道:“废物!让你去监视钦史,你连人三尺之内都靠近不了也就罢了,竟然什么都没开始做就被人发现了,我养你有何用?有何用!”
他狭小的眼睛微眯,厌恶的看了眼不断扣头求饶的人,嫌碍眼般侧开,对一旁静如空气的阿潜道:“拖下去,料理干净了。”
那手下一声惊恐的尖叫尚未完全发出,便被尽数堵回了咽喉里,他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像牲畜一般被拖了下去。
眼耳彻底清净了后,阮天德阴沉的坐在紧闭了门窗的屋子里,他细白的脸上褶皱横生,眉间更是紧得能夹死苍蝇。
不对,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但就是太不对劲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脱轨了。先是市舶司长史当着众人的面被人赃并获,再是卢东阳刚愎自用自食恶果,而后,连神机妙算的子桑云也算不到自己的结局,而他,莫名的也有股深深的危机感。
一个钦史,一个姓田的小丫头,虽然是很厉害,但单凭他们两个突然出现的人就能将德庄掌控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他总觉他好像遗落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呢?阮天德扶着额角,紧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阿潜推门进来时,房中光线很暗,偌大的屋子空荡荡的,只有正中主位上有人手撑着额微垂着头。
阿潜回身关上房门,动作很小心,但即便再小心,房门还是发出了“吱呀——”一声要死不活的声响。
阿潜神色自若的走到那人身前侯着,却猝不及防的听那人问道:“乖儿,市舶司长史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