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丞相大人,您这是,在帮宣衡吗?”
她到京都之前,就有人告诉过她,丞相是可信之人,无论是有事求助,还是有计可助,都可以找他,似乎是因为,他与宣衡交情匪浅。
但是之后,她所接触到的丞相,从内到外,都不像是义气用事之人。
宣衡在信中说,主谋是三皇子,那可是皇子,而丞相呢,竟然就这么接受了,并且,他似乎并不准备就此了事,看那模样,即便对方是皇子,他也不见得善罢甘休。
今上只剩二子,三皇子策动军中内鬼生事,而假币事件,听丞相的口气……
在这将皇权与继承看得无比重大的时代,她所遇见的,无论是阿潜,还是宣衡,还是面前的丞相,似乎,都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种愚忠与迂腐……
田蜜略微有些失神,耳边,一声低低的轻笑传来,笑声里有丝莫可奈何的意味。
她诧异的看去,见崔希衍边摇着头,边失笑道:“姑娘怕是误会了,本官并非是在帮宣世子。”
田蜜更加诧异的眨眨眼,见他笑容稍缓,并不看她,只低垂了眉眼,左手捊过右手宽大的袖袍,右手执杯,仰头饮了口,唇边漫出淡淡笑容,目光深远,声音低缓,“姑娘似乎不明白,本官是昌国的丞相,不是皇家的丞相。”
说罢,他含笑举了举杯中酒,对微有些震愣的田蜜道:“是以,非是本官帮世子,而是本官与世子的立场相同。”
立场,相同吗?
唇角轻弯了弯,田蜜忍不住一笑,了解的点点头。
“对了。”见田蜜打消了疑惑,崔希衍也不在意她这直白又冒昧的冒犯,笑容一如既往的道:“姑娘入京也有些时间了,这宫中的故人,可是见过了?”
宫中的故人?田蜜先是微愕,想到后,又禁不住一笑,她笑着道:“这一两年来,联系并不曾断过,只是见面的话,还不到时候。”
“那位也不容易。”崔希衍笑容漫漫,徐徐说道:“年前青州税监问斩,贪了巨款的王知县也被杀鸡儆猴,便是昔日的青州首富林家,也是耗尽家产方保住上下性命,据说事后,林家家主林微雅游历天下去了。此事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然而,那个与这些人都关系匪浅的女子,竟被人们忽视了。”
顿了顿,他笑看着对面的姑娘,说道:“说起来,她入宫时即无根基也无势力,若不是姑娘在钱财上不遗余力的支持她,让她将各种关系打点妥当,她即便是再绝色再有手段,也绝不可能只用一年时间便爬到贵妃之位,让向来铁石心肠的圣上,不顾三千佳丽,独对她宠爱有加。”
说到这位故人,田蜜不由想起了唯一一次面圣时皇帝的异样。
凤仙小姐……她轻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见田蜜兴致缺缺,崔希衍微微笑了笑,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多谢姑娘前来相告,之后诸事,本官必会处理妥当。”
田蜜便起身,屈膝一礼,道:“那就有劳丞相大人了。”
田蜜就此告辞,她走出挺远,回头一看,湖心凉亭里,崔希衍仍在独酌,那身影,被寒风吹出了无限寂寥。
国家的丞相,皇家的丞相……这天下几经易主,谁敢说这万里山河就只随一姓?即便是帝王,也并非无可替代。
君若不仁,我亦可不义。
迎着寒风,她轻摇了摇头,提步而去。
既然已将诸事托付给丞相,她便只安心做她分内之事,从相府出来后,她又回百信坐镇,吩咐了好些事情,才略觉安心了些。
田蜜踏着夜色,回到自家在京都购置的府邸,进门不久,管事便迎了上来,他躬身递上一份礼盒,并着一封书信交给田蜜,说是驿官送来的。
田蜜接过已有些磨损的锦盒,拿着那封信,看着信上熟悉无比的字迹,脚步不自觉的顿住,面上不知是何神情。
葱白的手指缓缓滑过信封,神情有些恍惚,少顷,她感觉到管事的小心又惊奇的目光,她面上仍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只是轻动了动唇角,对他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说罢,她尽量平稳的迈着步子往自己房间走去,然而,越走,脚步禁不住越快,最后一口气跑回闺房,把门关上,点上灯盏,撕开信封。
厚厚的信封里,是整整十几页纸,那重量,就好像那满腹的心事一般。
明亮的灯光下,那铁画银钩的字跃然而出,展现在眼前的仅仅是字,但眼睛却像是能看见那人写字时的模样,耳朵也像是能听到他念出这些字时的声音。
田蜜并没想到,时隔一年,再次见他笔墨,开头寥寥几语后,竟然就是开门见山的……认错???
他说,军需已至,全军都很欢腾,他们对青州义举感念于心,然后,军中儿郎都竟热络的讨论起了领头的女义商来,他听着,又骄傲,又……想念。
他说,行军在外的这段日子,他从未断过这份想念,只是战事未歇,生死便未卜,归期未有期,为此,他曾说让她莫要等他,然而,在看到不远千里筹来的粮草时,他方恍然,等与不等,并无需他多言,她自能替自己做主。
他说,他错了,生也好,死也罢,只要还相恋,就该让她知晓,不该让彼此空空挂念。
他说了许多许多,将这一两年来想说却又压制住的,一股脑的倾诉出来,其中,有有关这场战事的,也有有关边境百姓生活的,还有一路上他的所见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