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飞不出去,没辙,长庚只好用了个笨办法——让了然和尚亲自跑腿去传信,传出去的信就是顾昀的亲卫送到京城里的那一封。
谁知这时候又出了岔子。
四个叛军首领普遍没读过几天书,欣赏水平十分接近爱在城隍庙里听话本书的老农,分别以“天地人鬼”自称,什么“天王”“地王”的,叫起来分外让人起鸡皮疙瘩。
孙老板是“人王”,其中的“天王”就是那个格外穷凶极恶、跟朝廷有深仇大恨的刺头。
刺头本来说话算数,大家都要跟着他造反,突然莫名从老大变成了顽固少数派,仔细一琢磨,他认为是孙老板这个始终不愿意对抗江北大营的“人王”出了问题,于是对“贪生怕死”的孙老板起了芥蒂,买通了孙老板身边一个心腹手下,准备要抓孙老板的小辫子,整死他。
结果也不知怎么的那么巧,这被买通的人蹲点蹲了五六天,孙老板的小辫子没抓住,却看见了了然那和尚深夜鬼鬼祟祟地离开总坛,跟朝廷的人接头。
天王一看,闹了半天这么长时间以来跟他们称兄道弟的好兄弟居然是朝廷鹰犬,立刻气疯了,本来就不多的信任也跟着顷刻间土崩瓦解。
长庚当机立断,一发现身份泄露,立刻在天王找上门来质问之前,率先将匪帮中有头有脸的都请过来,自己承认了钦差身份——虽然时机并不算十分成熟,但好歹比被人咋咋呼呼地揭穿强。长庚当然能杀了天王,可是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活法,这些掷杯屠狗之徒并不像朝中人那么会识实务,处理不好可能会激起反弹。
刚开始土匪窝在天王有意煽动下炸了窝,七嘴八舌地声讨成一团。雁王光棍地拿出一把柴刀往桌上一戳,冷冷地道:“那就按规矩来,三刀六洞。”
这一手镇住了大多数人,却糊弄不了真正的悍匪,天王被他激起了狠意,二话不说拎起柴刀捅了长庚一刀,长庚知道不扛着没法收场,硬是没躲。
这一见血,叛军们也都傻了,尤其几个大首领,心里都清楚,雁王绝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沙海帮中,否则他们不反也得反,不死也得死,到时候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因此纷纷圆场制止,天王更怒,当场宣布要带人退出沙海帮。
帮内内讧,造反恐怕是要不了了之,孙老板连夜派人护送长庚他们离开,途中遭遇几波天王手下的截杀,孙老板留给他的人手几乎折损殆尽。
了然这种能把自己关在重甲里爬不出来的货色基本是半个拖累,徐令则完全是个拖累,对高手而言,哪怕是孤身一人闯龙潭虎穴也比带着几个拖累逃命来得轻松,长庚身上本就有伤,多少年没这么狼狈了,为了护着徐大人,胸口极凶险的地方又添了一道皮肉翻起来的刀伤,好在自己是陈姑娘半个徒弟,好歹把血止住了。
了然和尚用树叶包着一点溪水,喂长庚服下,又将他随身的金疮药翻出来,重新包了一次伤口。长庚喝了水,轻轻舒了口气,攒了点说话的力气,便强打精神,拍拍自己身侧,对徐令玩笑道:“明瑜过来,坐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趁我还没断气,你先节节哀。”
徐令斯文扫地地以袖子拭泪,连说了好几声“惭愧”,哽咽道:“是下官拖累王爷了。”
长庚闻言轻轻地笑了一下:“上次洋人围城,明瑜兄自己私下里发愤图强,学了一口番邦话,这回又是想怎样?回去学一身胸口碎大石的武艺吗?”
徐令:“……”
长庚:“你看了然大师就不哭,坦然得很。”
和尚厚颜无耻地打手势道:“贫僧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仰仗王爷保护,回去定然亲手给王爷点个长命灯,天天给你添油念经。”
“那可真谢谢大师了,您宝相庄严,尊口一开,我恐怕就得短命,”长庚艰难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一条冷汗立刻顺着耳畔淌下来,他急喘了几口气,对徐令道,“这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沙海帮的土匪都开始议论了,杨荣桂以我的名义造反,纵然咱们清清白白,肯定不会被他们抓到什么把柄,但是……瓜田李下……嘶……大师,你不会说话,眼也不好吗?”
没什么眼力劲的了然和尚闻言,忙和徐令一左一右地按住长庚,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给他翻了个身。
“唔,瓜田李下……说不清楚。”长庚这才忍着伤痛将后半句话补上,“江北流民的事,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咱们不能半途而废……与其急着回去找皇上辩白,不如彻彻底底地留在这边解决事端,到时候我还能借着这点皮肉小伤暂时避嫌离开一阵子。”
好的纱布下又渗出血来,再闻听那满不在乎的一句“皮肉小伤”,对雁王一片敬佩之心简直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比京城的奉函公也不遑多让了。
他正要诚挚地表达一下自己的心迹,就在这时,了然和尚突然脸色一变,摆手制止了徐大人,侧耳贴在地上,片刻后,他冲长庚打手势道:“来了少说数十人,快马加鞭,是哪方面的人?”
谁也无法判断,来者究竟是钟将军还是天王手下的疯狗。
长庚一手按着徐令的肩膀,勉强将自己撑起来,徐令吃了一惊,正要开口阻止,长庚一伸手打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