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日,陈操之每日午后都来横塘小陆尚书府与陆葳蕤一起作画,顾恺之与张彤云也是每日必到,在陆府内书房两两相对画像——
陆夫人张文纨常常来看双方作画进展如何,陆纳却是很少来,陈操之与葳蕤好似小夫妻一般,陆纳看着难免有些尴尬,心里也承认二人极为般配,葳蕤与陈操之在一起神采分外不同,好似春日花开时那种勃勃生机和娇艳美丽,简直让陆纳不忍看,心里对女儿有着深深的怜惜,所以虽然觉得妻子张文纨这样安排陈操之在府中作画不大妥,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担心兄长陆始知道这事后会上门责问,且喜一直到月底画作即将完成时也未起什么风波。
三月初二黄昏时分,陈操之与陆葳蕤合作为顾恺之夫妇画像已成,陆葳蕤与张彤云一样精于花鸟画而不擅人物画,所以画像是以陈操之为主,就象去年在瓦官寺画八部天龙壁画一般——
顾恺之、张彤云夫妇为陈操之和陆葳蕤的画像也已基本完成,但顾恺之似乎不甚满意,执笔踌躇,还想修饰——
陆夫人张文纨先来看陈操之、陆葳蕤二人合作的这幅绢画,见画上顾恺之手执一片柳叶虚遮眼前,张彤云含笑作摇头状,画像眉目生动,着色、布局皆妙,陆夫人赞不绝口,却问:“顾虎头拈柳叶遮脸是何缘故?”
陆葳蕤“嗤”的一笑,说道:“娘亲没听阿彤说起这事吗?”
张彤云也过来看画,一看之下,忍不住娇笑起来。
陆夫人张文纨便道:“有何好笑事,快说与我听?”
张彤云看了一眼还在苦思作画的夫君顾恺之,抿唇笑道:“我可不说。葳蕤你说。”
陆葳蕤笑道:“还是陈郎君说吧。”
陈操之便朝顾恺之道:“长康,那我说了。”
顾恺之极是专心,根本没在意这边说什么,随意答应了一声。
陈操之道:“刘尚值,张姨是知道的,这次与我们一道入京。此人诙谐善谑,在晋陵驿舍投宿时,摘一片新发的柳叶,对长康说此即螳螂伺蝉自障叶也,可以隐身,长康信以为真,持柳叶入内见张小娘子——”
陆夫人笑得不行。陆葳蕤和张彤云赶紧一左一右扶着她。
顾恺之这时听到了,笑道:“还在说这事吗,顾虎头虽痴,却不愚蠢,邯郸淳《笑林》亦是熟读。岂会不知此故事耶?聊博阿彤一笑尔!”
陆夫人又细看画像,又是笑,说道:“有此典故,此画越看越生动。顾虎头的痴、阿彤的娇,跃然纸上。”问张彤云:“阿彤。你和顾虎头把操之和葳蕤画得怎样了?”便移步去看,陈操之、陆葳蕤一起跟过去看,见淡金色的绢布上白兰花如雪,画上的陆葳蕤一袭紫色的长裙。好似婚服,侧身而立,手攀花枝,在白兰花树下亭亭玉立,清丽动人,眸子注视着眼前清峻秀逸的陈操之,陈操之正吹奏柯亭笛,目光与陆葳蕤相接,两两有情,人物衣褶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自然流畅,线条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把卫协的铁线描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细微处,更胜卫协——
论笔法、布局、淡墨晕染的层次感,顾恺之夫妇合作的此画胜过陈操之与陆葳蕤的画作,但因为那片隐身的柳叶,陈操之把顾恺之的神气画出来了,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
顾恺之执着笔过去看了他夫妇二人画像,赞道:“子重善能表现人物之神态情思!”又走回去看他自己的画作,自言自语道:“难道我做不得陆小郎君的老师了,实不甘心。”转头侧脑看画,又抬头仔细看陈操之,说道:“我画子重,神采未出,奈何!”熟视久之,忽然用赭色于画上陈操之右眉锋添三毫毛,掷笔大喜道:“子重神气出矣!”
陆夫人张文纨看看画上的陈操之,又看看面前活生生的陈操之,奇道:“操之眉上并无紫毫,虎头为何无中生有?”
顾恺之喜孜孜道:“不如此,画不出子重内敛的俊拔之气。”
陆夫人、陆葳蕤、张彤云都再细看画作,果然觉得奇妙非常,眉上赤毫如有神明。
陈操之心道:“史载长康画人物,喜添毫加痣,没想到先用到我头上了。”
陆夫人道:“两幅画各擅胜场,这让我如何评定!”吩咐小婢去请陆纳来。
陆纳来看了两幅画像,微笑道:“果然妙极,难分伯仲。”
陆夫人道:“既是难分伯仲,那操之和长康日后都是我孩儿的老师——”话音未落,忽觉腹中抽痛,忍不住呻吟一声,弯下腰抚着肚子。
陆纳赶紧扶着妻子,关切问:“文纨,你觉得怎样?”
陆夫人蹙眉道:“好痛,比往常剧烈——”
陈操之上前为陆夫人搭脉,但觉脉滑急如转珠,忙道:“张姨似将临盆。”
陆纳急呼仆妇扶张文纨入内,两个稳婆也急急赶去侍候,陆葳蕤和张彤云还有陆湛的妻子朱氏都入内堂去了,陆始夫人贺氏也过来问讯,陈操之、顾恺之当然留下等候消息,从傍晚一直等到夜里亥时末,这才见短锄飞快地跑来报信,夫人生了一个男婴,母子平安!
阖府欢腾,人人喜气洋洋,便有府役将早已备好的一张精致木弓悬于门左,表示陆府新添一男丁,府中上下先前都未用晚餐,这时厨下水引饼流水般端上来,陈操之、顾恺之食罢水引饼,陆纳从内堂出来,正道喜间,陆始、陆禽父子过来了,陆纳吃了一惊,生怕兄长陆始斥责陈操之,赶紧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