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是一个身穿红裳的男子发出的,不,准确的说,是个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和稚嫩。
“浩儿,当心”,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跑了出来,他的左脚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半截骨头都露在了外面。
来人正是李老汉,他有老寒腿,尤其是下雨天,痛楚更加厉害,所以他本来就浅眠,刚才的动静一下子就将他从睡梦中惊醒,慌忙跑出屋外。被跟随而来的杀手砍中一刀。
虽然极为恐惧害怕,但护犊之情占了上风,虽然左腿挨了一刀,但实在是太过担心儿子,不顾自己的伤势,跑了过来。
李老汉话音未落,眼前又是一道白光闪过,那个少年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脑袋便被劈成了两半,直接瘫倒在地上,红白相间的血渍蜿蜒地四散开去,令人作呕。
李老汉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刚才的叫声仿佛凝固在了嗓子里,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过了良久,他才慢慢地转过身来,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四五个杀手。
他实在想不明白,今天原本是老黄历中,一年里最好的日子;今天他邀请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参加儿子的婚礼。
他的儿子不到十七岁就中了贡生,还求娶到了这方圆百里最美丽,最贤惠,最聪明的姑娘,原本今天是他们的大喜日子,洞房花烛夜,怎么就遭了这么一群畜生的毒手。
想到这里,他目光突然一凝,他看到了那张竹篾。
自家的东西,自然是认得的,本不该觉得惊讶。
他老了,记性自然不必从前,不过他几十年来总有个习惯,每每做完活儿,总喜欢在石磨台上坐一会儿,吸上一袋子旱烟,然后躺在那张竹篾歇上一阵子。
所以,即使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只要看上一眼,几乎一下子,他便知道竹篾的位置变化了,是什么人把它抬到了那里?做什么用?
脚上的伤越来越疼,他转过头,看到了血泊中的儿子,尸身分离的媳妇,刚才听到的惨叫声,李老汉知道,院子里的人恐怕都凶多吉少了。
他霍然想起,昨天傍晚时分,前来贺喜的那对年轻人,想起了他们作为随礼的那对价值不菲的玉璧。
村子很偏僻,左右往来的都是几十年的乡亲近邻,鲜有外地人会来到这里,如今一下子来了两个,也随之来了这么多祸端。
深吸了口气,李老汉定定地看了那张竹篾一眼,目光极具穿透力,水重若心中突然有种感觉,他发现他们了。
心里刚想要糟,却看见李老汉操起地上的一把笤帚,一瘸一拐地冲向那群杀手,嘴里打交道:“狗东西,我跟你们拼了”。
“噗”,是刀子刺入肉里的声音,很轻,很轻,李老汉砰然倒地,眼睛慢慢转向水重若他们藏身的方向,久久不肯闭上,直到气绝。
几个黑衣人左右搜了搜屋子,方才聚到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身边,其中一人低声说道:“人都死光了”。
那首领眉间有些不豫,又四下打量了一番,终无所获,抬头看看天色,做了个撤退的手势,几人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水重若凝神屏气地听了听,确定人都走了,方才慢慢将竹篾放倒,右手将肖琮扶了起来。
眼前的情形,有些让人触目惊心,但对于剑客而言,更血腥的场景不是没有经历过。
肖琮有些疑惑地看着水重若惨白得有些不正常的脸,在他看来,这位新晋的权相大人不应该是如此胆小之人,实在是太令人诧异了。
然而,他却从未想到,水重若两世为人,前世就是因为惨遭灭门,身心俱创,眼看着亲人一个个倒下,自己却毫无办法,这种无力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时,那种震撼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水重若慢慢地走到李老汉有些僵硬的尸身旁,蹲下身去,伸手慢慢地合上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嘴里低声说道:“安心去吧”。
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凉意,抬头看天,天边已经微微有些发白,雨停了。
原来不是雨水,是自己哭了,水重若心里涌出莫名的涩意,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流泪了呢?
初夏的清晨,微风中带着些许凉意,两人牵着马慢慢往山下走,快要走出村口时,水重若转过头,看着远处新添的累累坟茔,眼里再次有了泪意。
“他其实已经发现我们了”,声音虽轻,但充满肯定。
一阵沉默,“他是个聪明人”,肖琮的声音还有些嘶哑。
是的,没曾想到,这个山野村夫也有这样的气魄和胸襟,逝者已逝,再不可追,不如留下希望,看在自己没有出卖他们的份上,替自己和亲人报仇雪恨,李老汉离去时的眼神清晰地传达了这样的意思。
深吸了口气,水重若脸上露出一丝凝重,沉声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如此,本相也应该送上一份大礼才是”。
肖琮闻言,有些愕然地望着她,只见精致的嘴角微微弯起,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蛊惑,“肖琮,我改变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