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前后,完成了一日工作的三省六部众官员陆续骑着马从安上门走出大明宫。汉阳王张柬之高高坐于马上,一前一后跟着两个仆从。对于长安城的官员来说,带仆从上朝并不是人人都能享有的待遇。很多五品以上的官员尚且因为拮据而养不起仆人,只能自己摸黑骑马上朝。所以汉阳王带着两个仆人,已是朝中鲜有的显赫阵仗了。
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是博陵王崔玄暐和扶阳王桓彦范打马追了上来,二人身后也各自跟着一个仆从。三人皆是正紫色袍服,配王侯金丝纹朝带,远远看去,佩紫怀黄,何其显贵。为了配合这正紫色所象征的尊贵身份,崔玄暐甚至放弃了自己一向只留上唇胡须的习惯,也开始在下颔蓄须,如今已有尺把长了,用金丝束着,修剪得很是整齐。三人打马穿过安上门街,往街西的太平坊走去。
李显登基后,他们三人和敬晖、袁恕己都因拥戴有功而加官进爵,早朝中一时风光无二。张柬之和崔玄暐、桓彦范都在太平坊置了宅邸,更加了一层街坊的关系,比起其他两人走动得更亲密些,平时酒席夜宴十分频繁。太子的顺利登基是对这三人十年来坎坷官途的最大慰藉。不论以前受过什么委屈,一想到李唐江山是在自己手中光复,他们就会觉得无上的满足与光荣。这种情绪的变化明显地体现在了他们身上,尤其是张柬之。一次酒宴中,崔玄暐曾笑道:“这一个月来,孟将的笑声比过去十年加在一起还要多。”
可是今日张柬之却轻松不起来了。今日宣政殿朝会之中,陛下竟许了武三思御史台之职,而原本的御史中丞崔玄暐虽然加了俸禄,却不得不卸去了职位。这样的变动。但凡有点政治嗅觉的人都明白意味着什么。张柬之直怪自己先前放松得太早,让武三思钻了空子。
崔玄暐骑在马上,不觉叹了口气。他虽得了名头,却丢了官,心里空落落的。
张柬之听到他的叹息,侧头说道:“字行不必太过忧虑。你我都是宦海中几经沉浮的人,官职调动,稀松平常。”他这话说完,自己都觉得没底气。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不是一般的官职调动那么简单。
“我只是担心。武三思还会有动作。”崔玄暐说道,“先是我,然后就是你们。他这是摆明了要排除异己啊。”
“没那么容易。”张柬之双目微眯。说道,“现在朝中官员,除了他那几个走狗之外,无不是集中在我们这边的。他想动我们,就是要和整个朝堂为敌。”
崔玄暐微微点了点头。侧眸看向一旁的桓彦范,说道:“怎么士则今日这么安静?”
桓彦范单手控着马缰,说道:“我只是在想,澄澜真是个奇人。”
“哦?”张柬之道,“怎么讲?”
“五日前他启程去往登州,我去送他。折柳亭畔。他曾提醒我小心武三思和韦皇后。没想到竟又被他说中了。”桓彦范道。
崔玄暐双眼一亮,问道:“那他可曾说过该怎么办?”
桓彦范蹙眉想了想,说道:“他只说现在局势还不明朗。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迫不得已,可以求助太平公主,以图自保。”
“笑话!”张柬之低声喝道,“上阳宫之变,咱们和太平公主早就闹崩
了。她又怎么可能帮我们?”
崔玄暐也觉得有理,说道:“澄澜这一次是糊涂了。”
桓彦范望着他们二人。说道:“与其坐以待毙,我们不如去试一试啊。澄澜说过,朝堂内没有敌友,只有政治同盟。”
崔玄暐一笑,说道:“你啊,就是跟澄澜一起的时日太长,自己都不会动脑子了。”
“可是……”
不等桓彦范再说什么,张柬之已经开了口:“与其在此浪费时间,不如把大家聚在一起,好好想想对策。”他吩咐马前两个仆从道:“你们两个,去新昌里请袁恕己和敬晖两王。”
“是。”仆役们低身一礼,转身穿过坊间的街道往街东去了。
张柬之又对崔玄暐和桓彦范说道:“咱们先回我府上,等他们到了,再从长计议。”
崔玄暐和桓彦范点了点头。三人打马往张柬之府上而去。
张府坐落在太平坊东南隅,府门直接开在坊墙上,正对着含元门大街。三人下了马,快步往府宅内走去,不一会儿袁恕己和敬晖就到了。他们两人听说了今日宣政殿之事,心里也是焦虑,不约而同都往张柬之这儿来,走到半路正好碰见张柬之派出去送请的仆役,便快马赶过来了。
张府内室极安静,两侧夹墙厚达八尺,外面就算敲锣打鼓都听不见一点动静。五个人再一次围桌而坐——上一次像这般聚在一起,还是上阳宫政变之前。张柬之环视众人,忽然就有了底。
张柬之沉声说道,“诸位,李唐江山来之不易,我们决不能再拱手送给武家。现在武三思已经出手,也该是我们行动的时候了。”
袁恕己一拍桌子,说道:“孟将,咱们都是一起经过风浪的,你不用绕弯子鼓士气。你若有办法,只管吩咐便是。”
在座众人纷纷点头。张柬之听他这话,心里也觉得痛快。他喝了口水,说道:“我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
四人面面相觑。敬晖说道:“现在先下手的是武三思,字行已被夺了权,咱们已经落了下风。”
“还不一定。”张柬之说道,“武三思收下爪牙虽多,却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连他倚重的崔湜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