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人头熟了,厨房里的人,不管是大师傅,还是打杂小工,见芳儿都一起停下手里活,笑着朝芳儿看,芳儿走到谁身边,谁就急着跟他打招呼,而其余人则在远处候着,他们也盼望这位力能举鼎的壮士走到自己身边,和自己聊上几句话。芳儿边走边跟人打招呼,眼睛还不时向放置筐儿的地方看着。东西还在那儿。东西已经没有了。什么?芳儿刚在心里说,东西还在那儿,却听见一位打杂小工说:“东西已经没有了。”什么?芳儿停下脚步,问那人。壮士……别这样叫我,叫我“芳儿”……芳儿?芳儿,你抬上去的那筐东西被日本人取走了。东西为什么要给日本人呢?你们辛辛苦苦从外面买来,自己不用,全给了日本人,为什么?一位大师傅走过来解释这事,是日本人开的公司将蔬菜拿去的,不光把你提上去的那筐东西拿走了,还拿了其它蔬菜和一些肉食,说是公司里有个大人物过生日,拿这些东西去给他过生日。白拿了?芳儿声音很轻地问,就这么白拿了?不,到月底会来与我们结帐的,经常这样,日本人跟当地卖菜的人语言不通,就寻到我们烟畴楼这条道上来了。不讲理,芳儿连说,不讲理,不讲理。大师傅一双手上净是油腻,手上皮色亮晶晶的,这双手往碧绿的青菜旁一放,像什么?像一块上等的翡翠制品,随着大师傅的手往回缩走,这块翡翠制品立即散了架势,芳儿眼前也忽然变得空荡荡起来。没趣了,蔬菜被日本人拿走了,翡翠也不见了,特别是那筐蔬菜,足足有两百多斤重哪,是芳儿亲力亲为,发了天下武术奇功,用单手将它提升到高处去的呀,现在没了,轻轻松松被日本人拿去开生日宴会了,日本人是猪呵,一个宴会要用掉这么多蔬菜?真是猪,没劲了,没劲了。壮士,你在说什么?大师傅凑近,问芳儿。芳儿笑笑,反问大师傅,日本人除了向你们拿蔬菜什么的,还会不会前来捣乱?肯定会的,你们这儿有一个服务员,叫“霉香”,她跟我说,为了防日本人,她扮了男人出来做事。大师傅一怔,想想,嘀咕一声,没有呵,我们店里没有女人扮了男人出来做事的,肯定不是这样的。“有没有,有没有,大家想想,在我们烟畴楼里,有没有哪个女人扮男人出来做事的?”大师傅问厨房里每一个人。没有,没有,大家都这样说。芳儿已经不像是一个受人敬重的壮士了,他有点尴尬。芳儿还想说这事,但大师傅仍在追问,是梅香吗?你刚才是说梅香吗?是很香的梅花,是不是?芳儿听了,觉得不对,“不是梅花的梅,是东西发霉的霉,是东西发霉的霉。”是叫“霉香”?大师傅笑起来,没有,没有,是梅花的梅,没有人会叫发霉的霉的,哪有人会这么起名字呢?厨房里的人,除了芳儿以外,全都哈哈哈大笑起来。芳儿被他们笑得整个身子缩短了好几寸,他看着他们脸上张开的一只只嘴巴,身体贴着在过道边堆垒起来的各种厨房用具,慢慢往门口退去,壮士呵壮士,芳儿才是一个身躯与心灵都已经开始在霉变的人。对了,他一直走到外面,看见太阳光,眼珠子顺着周围墙壁转过几圈,对了,对了,对了呀,芳儿终于明白过来,是“梅”,是梅花的“梅”,楼上雅座也是一样,是梅花的“梅”,也是那个“梅”,叫“梅香阁”,服务员的名字叫“梅香”。芳儿想通以后,手上开始发热,但是不行,如果发了功,手一定会去击打什么东西,不然功力憋在手上,会烫坏手的,不发了,心中先安静下来,让功力缩回去,把它散掉。手上慢慢变凉,功力走掉后,手变得更凉,凑近鼻子闻闻,没有发热时会有的气味,其实也不是气味,是气浪,是一阵阵温热熏眼的气浪,功力全都缩了回去,芳儿心中不再兴奋,不再急躁,芳儿又成了一个正常人。
“芳儿,芳儿。”小姐身边的丫环在喊。跟着走,上楼,但见房间门关着,敲门呵,敲门?对呵,不敲门怎么办?敲门,但是让谁去敲门呢?对呀,让谁去敲门呀?不知道,想想,我们想想,让我们两人想想清楚,但这样在外面等着,总不是个事儿,决定要去敲门了,敲门,连手都伸出去了,你看,芳儿,你看,我的手都伸出去了,我是小姐身边的丫环,是一个小女子,连一个小女子都把手伸出去准备敲小姐的房门了,芳儿你干吗还缩着手,不去敲门?但你实际上没去敲门呵,你只是在门的前面做了做样子,你的手离门还有一段距离,你并没有去敲门呵,你也得伸出手去,我已经伸过了,你芳儿也得伸出手去碰碰这扇门,手伸出来了,但必须把心情控制好,不能激动,不能恐慌,不能让自己拥有信念,不然的话,手伸出去了,手上来了功,要发功了……什么?芳儿你在说什么?芳儿怕呵,屋里是算芭,是算芭叫我们来的,但她却将门关着,但她关着门,却没让人去敲门,怕呵,手上出现了热潮,是一阵阵热气正在往手指间涌去,不行了,寺庙里武僧传授的功夫,是火烤掌,是既闻名于世、又神秘莫测的火烤掌哪,记得当时在积香缘寺里第一次发功,第一次在手上出现火苗,记得那时自己手上也是有这种感觉,不行了,真的要发功了,这事几乎没法控制,把手收回来,立即把手收回来,别让火苗蹿出来,功来了,必须得到发泄,必须得到发泄,房门有可能会被手上烈火烧毁,坐在房里的小姐也有可能会被火烧伤